雲水霧坐在窗前,指尖還殘留著陶碗的涼意。方才仰頭的瞬間,她分明感覺到那藥汁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極淡的異香。
她記得他總愛用指節輕輕叩三下窗沿,記得他遞東西時總把最穩的那一面朝向她,記得他說謊時耳尖會悄悄泛紅。就像方才,他遞藥時指尖刻意避開的弧度,和轉身時幾乎踉蹌的腳步,都藏著與平日不同的慌亂。
她抬手撫過喉嚨,喉間並無僵硬之感,反而有股熟悉的暖意慢慢散開。想必,這碗藥裡,藏著他另一個秘密。
雲水霧望著窗外千棵消失的方向,輕輕蜷起手指。她按他的“要求”喝了,也按自己的心意,選擇相信。只希望,他這場瞞天過海的戲,能真的護得兩人周全。
千棵摔門而入時,藥碗“哐當”砸在地上,黑紅色的藥汁濺在青石磚上,像潑灑的血。
陰影裡站著個黑衣人,見他進來,立刻躬身:“樹王放心,已按您的吩咐更換了藥。”他呈上一個玉瓶,瓶身泛著冷光,“這‘凝木露’喝足四十九天,表面症狀與‘化骨涎’一般無二,只會讓她暫時陷入木僵,不會傷及根本。”
千棵背對著他,肩膀還在發顫。
“另外,”黑衣人繼續道,“這四十九天裡,會每日收集守護者的淨水。淨水之力蘊含最純的生機,混以您的心頭血,足以在厭火巢穴外佈下新的封印,撐過這波躁動。”
千棵猛地回頭,眼底佈滿紅血絲。他從黑衣人手中奪過玉瓶,瓶身冰涼,卻燙得他指骨發疼。
這是他賭上一切的計劃——用假死瞞過榷和長老們,用四十九天的時間佈下新陣,用她的淨水(淨水之力的另一種形態)和自己的心頭血做引,換她一個不用化作樹木的未來。
可方才她仰頭喝藥時,那雙清亮的眼睛裡,分明藏著一絲瞭然的縱容。
他知道,她定是察覺了。這個總愛裝作懵懂的姑娘,其實比誰都看得通透。
“下去。”千棵的聲音啞得厲害。
黑衣人應聲退下,房間裡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他攥著玉瓶,指節泛白,忽然想起白日裡她掌心的那汪水,想起她說“你連說謊時,護著我的樣子都是真的”。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彎下腰。
他終究還是騙了她,哪怕這謊言裡裹著的,是想護她周全的真心。
窗外,地底的厭火又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封印的金光在夜色裡明明滅滅。千棵望著那片晃動的光,忽然握緊了玉瓶。
四十九天。
他必須在四十九天裡做完所有事。
他也得讓她活下去——活成能看日出、能聞藍鈴花香、能在他身邊笑出聲的雲水霧,而不是一棵沉默的樹。
天光剛漫過樹梢時,雲水霧已經蹲在苗圃裡了。
她指尖撫過一株剛抽芽的小苗,晨露沾在指腹,涼絲絲的,倒比昨日陶碗的寒意更清透些。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回頭,只是把歪斜的木支架再扶穩些,動作慢得近乎刻意。
“今日風大,小苗經不起吹。”千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慣常的溫和,只是尾音裡藏了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雲水霧“嗯”了一聲,伸手撥掉苗邊的碎石,指尖卻在泥土裡頓了頓。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像有細小的芒刺,扎得人沒法忽視。換作往日,她定會笑著轉身,數一數他耳根是不是又悄悄泛紅,可此刻,她只是把支架又往土裡按了按。
“去前面看看老槐樹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目光越過他肩頭,落在遠處的林子裡,“昨日聽它葉片響得不對勁,許是根鬚又鬧脾氣了。”
她說著便要走,擦肩而過時,袖口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臂。他像被燙到似的往旁退了半步,動作急得差點踩到腳邊的青苔。雲水霧眼角的餘光瞥見他攥緊的手指,指節泛著白,和昨日遞藥時避開她的弧度如出一轍。
她沒作聲,徑直往愈林深處走。老槐樹的枝椏在風裡輕晃,葉片明明好好的,哪有半分不適?可她還是繞著樹幹轉了兩圈,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指尖傳來熟悉的溫熱——那是愈林的樹木對守護者的回應,安穩得很。
身後的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像一道無形的影子。雲水霧忽然想起昨夜喉間散開的暖意,想起安神草的異香,想起他轉身時踉蹌的腳步。原來有些忙碌,不是為了躲避,是為了藏住那些說不出口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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