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翻湧的雲層,輕聲道:“千棵,你說這雨,什麼時候會下?”
身後的腳步頓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他低低的聲音:“快了吧。”
雲水霧嘴角悄悄勾起一點弧度,沒回頭。她知道,他就在那裡,像這愈林裡每一棵沉默的樹,把所有的風雨都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而她能做的,便是守著這片林,守著這份心照不宣,等一場雨過天晴。
晨露還凝在草葉上時,杏兒已經捧著空瓷瓶站在雲水霧的窗前了。
“水霧姐姐,今日的淨水。”她仰著臉笑。
雲水霧正將新汲的淨水注入陶甕,聞言回頭,指尖在甕沿輕輕一點,一縷澄澈的水流便蜿蜒著匯入杏兒的瓷瓶,泛起細碎的光。“喜歡嗎?她隨口問,目光落在少女略顯單薄的肩頭。
“嗯呢,”杏兒把瓶口封好,揣進懷裡護得嚴實。
雲水霧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緩緩收回目光。指尖掠過陶甕邊緣,那裡還留著淨水的溫潤。她不是沒有察覺,杏兒近來取走的淨水,比往日多了許多,且從不肯讓她幫忙提去溪邊。可她沒問——就像她沒問千棵那碗藥裡的安神草,沒問他轉身時的踉蹌。有些事,既然對方選擇了隱瞞,她便選擇配合。
杏兒沒去溪邊。
她沿著愈林外圍的小徑往前走,腳步漸漸慢下來,臉上的笑意也淡了。走到一棵老橡樹下,她左右看了看,才將懷裡的瓷瓶塞進樹洞裡。洞口被藤蔓遮掩著,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是千棵指定的地方。有時是他傍晚親自來取,更多時候,是那個總藏在陰影裡的黑衣人來。她不知道這淨水要做什麼,只記得千棵第一次交代時,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莫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水霧。”
她那時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他袖口新添的血跡——他剛從兩斷山回來。兩斷山的風是腥的。
千棵劈開最後一隻撲來的妖獸,長劍上的血珠滴落在黑石上,瞬間被蒸騰的熱氣烤乾。他踉蹌著走到山洞深處,看著石壁上嵌著的那枚血紅色丹藥,眼底泛起紅絲。
這是“換血丹”,以百種妖獸內丹煉製,藥性霸道,能強行淬鍊血脈,卻也會蝕骨焚心。他每來一次兩斷山,都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指尖撫過心口,那裡的血液還在隱隱作痛。他的血脈帶著樹王的傳承,卻也帶著對“凝木露”的排斥,若不換血,根本無法承受後續佈陣時心頭血的損耗。
他咬緊牙關,伸手將丹藥從石壁上扣下。丹藥入手滾燙,燙得他指縫間滲出血珠。轉身時,他扶著石壁咳了幾聲,咳出的血濺在地上,竟帶著幾分暗沉的綠——那是樹族血脈被丹藥侵蝕的跡象。
“還有四十三天……”他低聲喃語,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必須快些。他要趕在厭火衝破封印前,讓自己的血脈能承載淨水之力,要讓那四十九天的“木僵”結束後,雲水霧醒來時,看到的是一個能護她周全的自己,而不是一個隨時會因血脈反噬而崩潰的樹王。
他踉蹌著走出山洞,兩斷山的風捲著血腥味撲過來,吹得他鬢髮凌亂。遠處,愈林的方向隱有綠意,那是雲水霧在的地方,是他賭上一切也要護住的光。
***黑衣人取走瓷瓶時,千棵正在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傷口深得見骨,是被兩斷山的妖獸利爪劃的,泛著淡淡的黑紫色。他咬著牙倒上草藥,疼得額頭冒汗,卻沒哼一聲。
“樹王,今日的淨水。”黑衣人將瓷瓶呈上,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您傷勢加重了,要不要……”
“不必。”千棵打斷他,接過瓷瓶時,指腹觸到冰涼的瓶身,忽然想起雲水霧遞東西時,總愛把最穩的一面朝向他。他閉了閉眼,將那點翻湧的情緒壓下去,“按計劃進行。”
黑衣人應聲退下。千棵捏著那瓶淨水,瓶身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竟讓他燙得心慌。他知道,這淨水要混著他換血後的心頭血,才能佈下新的封印。可每一滴淨水,都連著雲水霧的生機,連著她那份不曾言說的信任。
他低頭看著手臂上的傷口,那裡正慢慢滲出新的血珠,比先前鮮豔了些——換血丹起效了。
只是不知,等這一切結束,他滿身的傷痕與算計,還能否配得上她眼底那片澄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