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傢伙兒的回答令人訝異。
尤其是作為桑雅的傳承者而言,無異於背叛了自己信仰。
當然,以對方的年齡層次來說,自然不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去苛求。
他的目光至始至終都在注視著遠方。
蒼茫的夜色下,眼前的能見度不足兩米,周圍的景物都顯得影影綽綽。
小傢伙兒執執望著,那雙湛藍的眸子彷彿能看破眼前的一切虛妄。
大黑龜安靜地趴在一邊,古井無波的眼神,不起一絲波瀾,誰也看不透它在想些什麼。
一股晦澀難明的情緒在心底湧現出來,連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索性也懶得去想。
之所以在大半夜陪著小傢伙兒出來,大概也是存著想陪他走完最後一程的意思吧,不過誰又知道呢?
而小傢伙兒的那個問題,卻意外地勾起了它腦海深處某些塵封已久的記憶。
相比較小傢伙兒單純的想法,它的心思顯然要深沉得多,想的東西也更為複雜。
它一如既往地眯著眼睛,如一條看盡世間滄桑的老狗,身上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古老而又深邃的氣息,那是歲月趟過的痕跡。
烏龜像老狗,還真是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但它現在給人的感覺,真的就像是一條垂死的老狗,老態龍鍾,垂垂老矣,默默等待著最終宿命的降臨。
滄桑的眸子,一會兒看山,一會兒看雲,雖然兩者的物質形態天差地別,但在大黑龜眼中,卻都別無二致,都是抬爪便可觸及的東西,並不比夜空中的星辰近多少。
然而即便如此,很多東西依舊遙不可及。
時間如何流轉,世事如何變遷,過去,現在,未來,有些事物至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
它望著天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神靈嗎?
當年又不是沒屠過。
真正的神靈,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或許曾經那個人,大概達到過那樣的層次。
但誰又知道呢?
……
小傢伙兒睜開雙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雪,還在下。
今晚的夜似乎特別漫長,彷彿永遠也等不到黎明到來。
天地間,一片死寂蒼茫。
渾濁,深邃,既虛無又飄渺。
細碎的雪花,如同時光具象化的顯現,無始無終,無窮無盡,卻又在某一瞬間,實現剎那永恆。
旁邊的大黑龜,伸著腦袋,眼眸卻閉著,彷彿冬眠一般,一動不動。
漆黑的龜殼,任由細雪落在身上,攤起一片銀白。
連樹下也積起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小傢伙兒抖了抖身上的細雪,踏步出去。
舉目四望。
眼前的一切如同幽暗的海底,窒息,冰冷,且壓抑。
整個天地間都飄蕩著著細碎的雪花,渾濁的景象,如同某種生物的屍骸腐爛分解後的有機物碎屑,飄蕩在天地間,不斷飄落。
當然,這一切如果是真是那樣,那還真是一副可怕的場景,得是怎樣一尊驚天動地的生靈啊。
嗯,也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神靈也未嘗可知。
小傢伙兒站在樹下。
眼前的世界,混沌與清晰並存。
周圍的一切都呈現出某種不真實的感覺,每一片雪花都遵循著各自的軌跡,來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
冰冷的空氣中,飄蕩著似有若無的清幽香味。
香味很淡很淡,給人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他伸出手掌,任由幾片雪花落在手心。
眼前的一切如同夢幻一般,但身體傳來的觸感卻又冰冷無比,帶著一種蒼涼而孤寂的氣息。
或許是被這種不可思議的情緒所感染。
小傢伙兒眼中流露著悲傷。
他呆呆望著虛空深處。
體內的生機在一點一點被死氣不斷消磨,迅速衰弱下去。
即便如此,他仍有相當一段時間可活。
與此同時,身上流露出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變得愈發飄渺和超然起來。
寂寥的雪夜,彷彿萬物都陷入沉寂,唯有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悄無聲息。
被雪覆蓋的村落,依稀還能看到幾盞油燈微弱的亮著,混沌朦朧的視野,彷彿眼前能看到溫暖而昏暗的石屋裡,那漆黑的鼎鍋中徐徐飄蕩的幾絲熱氣。
以及,漆黑的山野間,幾十個面目不清的人影正在對一群倉皇逃竄地荒獸圍追堵截,暴走的鐵蹄,轟隆的地鳴,有的人甚至連慘叫都不曾發出就被捲入洪流當中,被無情地碾成肉泥,與地上的泥土緊緊雜糅成一體,撿都撿不起來。
一群獅獸襲來,瞬間將這場搏殺拉向極致慘烈的程度。
在面對極致兇殘、恐怖暴虐、且擁有碾壓性強大力量的洪荒猛獸面前,很多人都被活活吞食,生生撕碎。
而活下來的人,只能在倉皇無助中,狼狽逃命,最後死在山林裡其它掠食者口中。
死不瞑目的眼睛,支離破碎的肢體,碎骨與爛肉陷在地面形成的血汙,遠遠看去,如同被拍碎在山體上的幾灘蚊子血,死得無聲無息,毫無價值。
待到來年春天,連最後僅存的一點痕跡,也將被全部抹去。
小傢伙兒置身黑暗中,如同從異世中注視著這一切。
雖然村子近在咫尺,但內心那種彷彿被從這個世界剝離出來的孤獨感和隔閡感卻愈發真實和強烈。
他沉默著,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舉世間,萬古枯寂,彷彿整個天地間就只有他一人。
奇怪的是,小傢伙兒卻一點也不害怕。
他的眼中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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