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殘留程式?什麼自我演化?錯了,全都錯了。
眼前的“系統”,早就不再是一段需要依靠程式碼和伺服器才能執行的程式。
它已經找到了新的宿主,新的執行載體。
它寄生在楚牧之的生活節奏裡,紮根於他的記憶和習慣深處。
一個懷念的眼神,一句無意識的低語,一次習慣性多擺的碗筷……這些,就是喚醒它的指令。
它不再需要程式碼,因為楚牧之的“相信”,就是它最底層的邏輯。
午後的陽光帶著幾分懶洋洋的暖意,灑在老城區的紅磚路上。
楚牧之拎著一個牛皮紙袋,小黑邁著優雅的貓步跟在他腳邊。
一人一貓,悠閒得像是來散步。
郵局裡人不多,帶著一股舊紙張和油墨混合的獨特氣味。
楚牧之走到櫃檯前,拿出那個寫滿了自己從人生谷底一步步爬起來的心路歷程的筆記本。
這是他答應過的,要捐贈給市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作為“普通人逆襲”的真實案例,去鼓勵那些同樣身處迷茫的孩子。
他拿起筆,在寄件單上飛快地填寫著地址和姓名。
當寫到寄件人一欄時,他的筆尖微微一頓,在“牧之”兩個字後面,他又用極小的字,補上了一行。
“代《神域》一個老朋友。”
寫完,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低頭一看,小黑正用它毛茸茸的頭,輕輕蹭著他的手肘。
他忍不住笑了,壓低聲音,像是在分享一個秘密:“你說,它會抽空去看看嗎?”
小黑“喵”了一聲,尾巴尖輕快地搖了搖。
走出郵局,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他將那張薄薄的收據仔細對摺,再對摺,然後拉開錢包的夾層,小心翼翼地塞了進去。
夾層裡,奶奶的舊照片靜靜地躺著,彷彿在微笑。
就在他塞好錢包,準備轉身離開的瞬間,他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街角,那盞曾經因為系統電流異常而瘋狂閃爍的路燈,此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那不是故障,更像是一次深長的呼吸,一次無聲的頷首。
彷彿在回應他剛才的問題。
楚牧之沒有回頭去看那盞燈,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帶著小黑,匯入了人流。
傍晚,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楚牧之和蘇晚晴坐在陽臺上,一人一杯清茶。
風鈴靜默,遠處的城市華燈初上,像是點亮了無數星辰。
蘇晚晴的震撼還未完全平復,她看著身旁這個男人。
他的側臉在霓虹燈的光影下顯得格外沉靜,彷彿沒有什麼能再讓他動容。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如果有一天,它以任何形式,徹底消失了,你會難過嗎?”
楚牧之的目光越過萬家燈火,投向遠處最高那棟樓的巨型LED螢幕,上面正流動著五光十色的廣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晚晴以為他不會回答。
“它沒消失。”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而篤定,“那天它把‘相信’兩個字存進我的揹包,其實是在告訴我一件事——真正能召喚奇蹟的,從來不是什麼無所不能的系統,而是我自己,是我選擇不放棄的每一個日日夜夜。”
他的話音剛落,趴在他腳邊打盹的小黑,突然毫無徵兆地抬起了前爪,指向客廳裡終端的方向。
楚牧之和蘇晚晴同時回頭。
只見那塊黑色的螢幕,不知何時又亮了起來。
上面顯示的不是任何介面,而是他昨天隨手錄入的備忘錄列表。
而最新的一條,被自動加粗、置頂了。
【簽收人:楚牧之。】
【簽收狀態:在。】
他甚至沒有點開確認的慾望,只是收回目光,對已經目瞪口呆的蘇晚晴輕聲說:“你看,它現在連簽收都學會自己點了。”
夜深了。
楚牧之送走了蘇晚晴,像往常一樣準備關門休息。
但這一次,他沒有再像過去那樣,刻意給門留一道縫隙。
他握住門把手,將門緩緩推攏,直到聽見鎖舌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嗒”,與門框死死咬合。
他確認門已經完全鎖好了。
然而,就在他轉過身的剎那,身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讓他汗毛倒豎的——“吱呀”聲。
那扇被他親手鎖上的門,自己……開了一道約半寸的縫隙。
楚牧之的身體僵住了。
他緩緩回頭,看見小黑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門檻上,尾巴高高翹起,像是在迎接一位晚歸的家人。
這一次,他沒有再去推門,也沒有再試圖去關門。
他就站在屋內溫暖的燈光下,對著那道漆黑的門縫,用一種近乎平常的語氣,低聲說道:“我說了,想進來就推門,但……記得關門。”
話音落下。
那扇門,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操控著,緩緩地、平穩地合攏,直至完全閉合。
緊接著,“咔嗒”。
鎖舌再次咬合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而在無人可見的終端系統最深處,一行新的日誌悄然浮現,隨即又如水墨般化開,未留下一絲痕跡。
【好。這次,我關門了。】
楚牧之沒有再去檢查門鎖,也沒有再去看終端。
他只是轉身走回房間,屋子裡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寂靜。
那不是空無一人的死寂,而是一種……有了同伴之後的安寧。
一夜無話。
這一晚,他睡得格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