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鐘鳴漏盡,顧訪嫣正對著青銅鑑簪花,忽聞殿外傳來唱喏:“陛下駕到——”
她指尖一顫,螺子黛在眉梢洇開小團墨痕。自那日在太液池救駕後,這是漢武帝第三次召見她。前世她作為太子良娣,從未近過帝王身,今生卻要以“美人”之身侍寢,箇中滋味,竟比案頭的椒牆香更復雜。
“拜見陛下。”她福身時,故意讓廣袖滑落半寸,露出腕間新得的鎏金鐲子——那是今晨長信宮賜的“避子金”,鐲身刻著《關雎》銘文,暗合太皇太后對她“宜室宜家”的期許。
漢武帝伸手托住她肘間,指尖掃過她腕上未愈的針孔。三日前她血祭玉鐲的事,早已透過掖庭密探傳入他耳中。“聽說你病了?”他盯著她泛青的眼下,語氣似是關切。
顧訪嫣垂眸,任由他將自己扶上胡床。炭盆裡燃著合香,前調是沉水香,中調忽然湧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這是隻有皇后才能用的“漢宮春”。她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笑道:“許是近日貪涼,受了些風。”
“貪涼?”漢武帝挑眉,忽然握住她指尖,“朕瞧著,你倒是比前幾日豐潤了些。”
這話若落在旁人耳中,便是“珠胎暗結”的暗示。顧訪嫣卻知道,這是帝王在試探她是否用了巫蠱駐顏術。她輕輕抽出手指,從妝奩中取出半片焦黑的玉鐲殘片:“陛下可還記得這血玉?臣妾昨日夢見太皇太后,她說此鐲有妖,便燒了。”
漢武帝瞳孔驟縮。那殘片上的雷紋,正是太皇太后族徽。他忽而輕笑,指腹摩挲著她耳垂:“你倒聰明。知道借長信宮的風,燒了太子黨的火。”
顧訪嫣渾身發冷,卻不得不維持面上的嬌憨。她終於明白,為何太子妃前世急於索要玉鐲——那根本不是什麼“祥瑞”,而是刻著太子黨私兵佈防圖的密器!
“陛下謬讚。”她將殘片投入炭盆,火苗騰起的剎那,殿外忽然傳來羽林軍的腳步聲。漢武帝皺眉望去,卻見傅婕妤的貼身女官捧著錦盒闖入,盒中竟是一隻掌心刻著“昌”字的死胎。
“啟稟陛下,這是今日從暴室撈出的……”女官話音未落,便被梁九功一劍封喉。
顧訪嫣攥緊袖中符節,那是今早太皇太后所賜的“長樂宮令牌”。她終於懂了,太皇太后為何默許她接近帝王——因為太子黨與傅婕妤勾結,私鑄祥瑞玉鐲、戕害皇嗣,早已觸怒了這位漢宮真正的掌權者。
“怕嗎?”漢武帝忽然將她按在屏風上,氣息灼熱。
顧訪嫣望著他腰間的“斬馬劍”,想起前世太子被廢時,正是此劍斬下了太子妃的頭顱。她勾住他脖頸,指尖劃過他後心的“玄武”刺青——那是當年他與衛青結盟時所紋。
“陛下在,臣妾便不怕。”她眼尾紅妝微暈,如泣如訴,“只是這鐲子……”
“鐲子的事,朕自會處理。”漢武帝咬住她耳垂,忽然壓低聲音,“明日隨朕去長信宮,太皇太后要見你。”
顧訪嫣渾身一僵。太皇太后召見新寵,向來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賜婚,要麼是賜死。而她腕間的“避子金”,此刻正滾燙如烙鐵——那根本不是什麼避子鐲,而是太皇太后給她的“催命符”。
殿外更鼓敲過三下,顧訪嫣望著案上冷卻的合香,忽然想起戴佳良人昨日的密信:“太皇太后欲立鉤弋夫人之子為儲,太子黨必除。”她摸了摸小腹,想起那團鑽入體內的輕煙,終於明白那不是什麼“洗精伐髓”,而是巫蠱術中的“借胎換骨”——她的肚子,早已成了太皇太后扳倒太子黨的棋子。
“娘娘,該沐浴了。”琥珀捧著薰香的浴巾進來,眼神閃爍。
顧訪嫣望著銅鏡裡自己泛著珍珠光澤的肌膚,忽而輕笑。她知道,今夜過後,她要麼成為太皇太后的利刃,要麼成為帝王的棄子。但無論如何,那隻被焚燬的玉鐲,終將成為太子黨覆滅的開端。
浴桶裡的水泛起漣漪,她任由琥珀將“息肌丸”推入腋下。這是漢代最毒的媚藥,可令肌膚勝雪,卻也會終身不孕。她望著窗外殘月,想起《漢宮儀》裡的話:“天子之愛,如秋霜烈日,近之則亡。”
夜漏無聲,當她被裹入錦被抬往承明殿時,聽見遠處傳來太子府的更聲。那聲音裡帶著焦慮與不安,正如她此刻的心跳。但她知道,這一夜過後,未央宮的天,就要變了。
漢武帝掀開錦被時,看見的是她腕間新紋的“螣蛇”刺青——那是太皇太后親自賜的“護心符”。他忽而大笑,笑聲中帶著釋然與狠厲:“好個顧美人,竟能讓太皇太后為你破例。”
顧訪嫣望著他眼中的讚許與警惕,終於明白,在這漢宮之中,從來沒有“僥倖”二字。她勾住他脖頸,在他耳邊輕語:“陛下可知,傅婕妤的妝奩裡,還有半片南越國的‘息壤’?”
殿外,夜鴉驚起,撲稜稜掠過未央宮闕。而她知道,這場以“祥瑞”為名的屠殺,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