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的銅漏滴過辰時，顧淑儀的胡麻烤羊排在尚食局的炭火上滋滋冒油。瑞芝站在一旁，看著油脂滴入炭中爆出的火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霍氏女弟剛送來的安胎羹還擺在食盒裡，清寡的蓮子香遠不及羊肉的焦香誘人。
“淑儀娘娘的份例，”小琉璃提著食盒挑眉，“聽聞良娣有孕，當食溫補，怎好與我家娘娘爭這口腥羶？”瑞芝臉色一白，想起昨日霍氏女弟摔碎香膏時，皇貴妃腕間玉鐲磕在床頭的脆響。銅漏又滴下一格，顧淑儀的羊排已撒上西域孜然，而霍氏的安胎羹，正被螞蟻爬過盒沿。
顧淑儀咬著羊排時，小琉璃捧著一卷帛書進來：“承乾宮撥來的精奇嬤嬤，在二皇子妃宮裡搜出巫蠱人偶。”羊排的油汁滴在帛書上，暈開的痕跡恰如皇貴妃背上的燙傷疤痕。她想起前日在太液池，林良娣沉入水中的並蒂蓮玉簪——那簪頭的裂痕，竟與自己腕間金鑲玉鐲嚴絲合縫。
“把人偶送去長信宮，”顧淑儀用錦帕擦手，“就說‘以巫蠱之術，祈皇子安康’，倒也‘用心良苦’。”小琉璃領命時，見她正用羊骨在沙盤上畫圈——那是劉徹教她的“圈點法”，此刻圈住的，正是“嫡庶平等”四字。
劉徹在承明殿收到巫蠱奏報時，正在看顧淑儀批註的《春秋》。“‘子以母貴’何解？”他問梁常侍，硃筆卻在“母以子貴”旁畫了叉。殿外傳來烤肉的香氣，他忽然想起衛婕妤——她曾在未央宮烤鹿肉，鹿骨上刻著“男女同席”的狂言。
“去御花園。”他猛地起身，玄色錦袍掃落案上竹簡。顧淑儀正蹲在魚池邊，匕首在手中翻轉如飛，魚鰓的血珠濺上她藕荷色的裙角。“陛下！”她抬頭時，陽光照在她沾血的臉頰，竟比太液池的殘荷更豔。
當劉徹的匕首甩出時，金鯉在冰面上翻騰的聲響驚飛了宿鳥。顧淑儀望著魚腹剖開的瞬間，忽然想起皇貴妃說的“剜肉飼鷹”——此刻她手中的廚刀，與太皇太后賜給皇貴妃的烙鐵，竟有了相似的寒光。
“臣妾來烤。”她接過魚串，炭火映著她腕間的玉鐲裂痕。劉徹倚著朱漆柱看她，見她將薑絲塞入魚腹的手法，竟與衛婕妤當年如出一轍。“陛下可知，”她忽然開口，“烤肉需‘外焦裡嫩’，正如治國需‘恩威並施’。”
三皇子劉胥捧著焦黑的烤串發呆時，顧淑儀正給小十擦嘴角的炭灰。“皇阿瑪的手藝，”她眨眨眼，“比尚食局的‘九轉大腸’如何？”劉胥憋笑時，望見劉徹袖中掉出的帛書——那是顧淑儀新批的《禮記》，“男女不雜坐”旁寫著：“食同器，情同炙。”
霍氏女弟在承乾宮摔碎安胎碗時，正聽見小十的讚歎：“顧娘娘烤的羊肉，比母妃的安胎藥好吃百倍！”宮女們低頭偷笑，見她腕間新換的玉鐲——那是用毒害皇貴妃的藥渣熔鑄而成，此刻正映著烤肉的火光，泛著詭異的青芒。
深夜，顧淑儀在尚德館發現一卷帛書，竟是劉徹未寫完的密詔：“若淑儀有孕，當立為……”墨跡在“後”字處戛然而止，恰如她烤糊的羊排。她撫過字跡，忽覺這漢宮的炭火，終究要將所有溫情炙烤成灰燼。
劉徹推門而入時，見她正將帛書投入炭盆。“為何燒了？”他抓住她的手，觸到她掌心的燙痕——那是方才烤肉時留下的。顧淑儀望著火焰中捲曲的“後”字，想起皇貴妃背上的蝴蝶疤痕：“陛下可知，烤肉過焦，易生毒。”
冊封“淑君”嬪那日，顧淑儀袖中藏著皇貴妃給的白玉梳。當禮部官員宣讀封號時，她望見承乾宮的窗欞間，皇貴妃正將霍氏女弟送來的安胎羹潑向銅爐，藥汁澆在炭火上，騰起的青煙中，竟有蝴蝶形狀的灰燼。
“這梳背的蝶，”劉徹執起她的手，“倒像朕射中的金鯉。”顧淑儀望著玉梳的裂痕，忽然明白，皇貴妃用殘軀為她鋪就的路，原是用無數人的骨血炙烤而成。此刻，她腕間的金鑲玉鐲與玉梳相觸，發出清越的聲響，恰似漢宮夜漏，在寂靜中訴說著焚心的秘辛。
冬至那日，太液池的冰面裂開細縫。顧淑儀帶著阿哥們烤魚時，見一條金鯉銜著半片燒焦的梅花遊過——那是皇貴妃昨夜賞她的花瓣。“姐姐快看，魚銜炭！”劉胥歡呼雀躍，劉弗陵卻指著池底：“那是不是皇貴妃的玉梳？”
眾人循聲望去，見白玉梳沉在水底，梳背的蝶紋已被炭火炙出焦痕。顧淑儀望著那裂痕，忽然想起劉徹教她的“圈點法”——此刻，每道焦痕都成了硃批，在漢宮的帛書上寫下：“以炙為禮，以焰明志。”
“打撈上來，”她對小琉璃道，“洗淨了，送給皇貴妃。”
夕陽西下，長樂宮的銅漏滴下最後一滴。顧淑儀回到永和宮，見劉徹正在看她批註的《孟子》。“皇貴妃說，”他頭也不抬地說，“想跟你學‘炙烤批註法’。”
她望著他眼中的笑意，忽然笑了。漢宮的書影長明，照亮的不僅是典籍中的字句，更是每個在權力漩渦中掙扎的靈魂。
當皇貴妃用焦痕標記出“民為貴”時，當太皇太后的佛珠在長信宮越捻越亮時，顧淑儀正帶著阿哥們在尚德館刻新的竹簡——她知道，在這以“禮”治國的漢宮，唯有將知識炙烤成利刃，才能讓青衿之志，穿透層層宮牆，在焚心的烈焰中，照見真正的清明。
而那方刻著“淑君”的玉印，終將在無數個與炭火相伴的夜，成為她與皇貴妃之間，超越生死傾軋的，最熾熱的盟約。
此時，顧淑儀腕間的金鑲玉鐲與案頭的焦痕竹簡相觸，發出噼啪的輕響，恰似烤肉時油脂滴入炭火的聲音，在寂靜的漢宮夜，訴說著以炙為刃的堅韌與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