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巳時,顧昭儀正給八皇子劉弗陵校正帛書。忽聞殿外傳來太監唱喏“陛下駕到”,她慌忙起身行禮,袖中滑落的狼毫筆在青磚上劃出墨痕。
劉徹踏入尚書房,目光掃過案上的《詩經》竹簡,忽然皺眉看向顧昭儀:“誰準你在此?”
滿室寂靜。劉胥攥緊她的衣袖,劉弗陵撲通跪地,連向來懵懂的劉十一都嚇得縮起脖子。顧昭儀腦中轟然一響——昨日梁常侍傳旨時只說“景陽宮行走”,並未指明班次,難道竟誤闖了皇子書房?
“皇阿瑪,”劉胥突然上前半步,肉乎乎的小手拽住劉徹衣襬,“昭儀姐姐陪我們讀書。”劉弗陵與劉胤禩對視一眼,也跪著挪近她身側,四個小豆丁竟將她護在中央。
劉徹看著這幕,嘴角微揚卻又板起臉:“如此,便罰你……”
劉十一“哇”地哭出來:“不能罰昭儀姐姐!”淚水在他粉雕玉琢的臉上掛成珠串,“皇阿瑪若罰她,兒臣便不讀《孝經》了!”
顧昭儀望著劉徹深邃的眼眸,見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懸著的心才落回原處。原來他並非怪罪,只是見她與阿哥們同讀,故意逗弄罷了。
待劉徹走後,顧昭儀才從劉胥口中得知,漢宮女眷讀書分三館:公主館習《女紅要略》,宗室女館讀《列女傳》,唯有皇子館講授《五經》。她昨日誤闖的,竟是專為皇嫡子設立的“崇文館”。
“昭儀姐姐,”劉弗陵捧著殘缺的帛書,“明日去我們‘尚德館’吧,太傅講《論語》時會畫小人兒。”他指節摩挲著衣袖下露出的里布——那是衛庶妃用自己的舊裙改制的,針腳細密卻難掩補丁。
顧昭儀望著窗外飄落的柳絮,想起現代大學課堂的投影儀。那時她通宵趕論文,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要在漢宮重讀“學而時習之”。正怔忡間,小琉璃捧著件錦袍進來:“陛下讓送您這個,說尚書房風大。”
錦袍上繡著並蒂蓮紋,正是三日前她在尚服局見過的貢品。顧昭儀撫過柔軟的蜀錦,忽然明白劉徹的深意——他明知她誤闖,卻借“罰”字替她解圍,這襲錦袍更是向六宮昭示恩寵。
次日清晨,顧昭儀踏入尚德館時,見劉胥正將一塊麥芽糖塞進劉弗陵手中。“八哥,母妃說吃甜的寫字不手抖。”劉胥的貴妃母妃向來受寵,錦盒裡的點心總吃不完。
太傅講授《孟子・離婁》時,顧昭儀望著竹簡上的“不孝有三”,忽然想起現代家中的父母。正出神間,劉胤禩悄悄推來一方硯臺:“昭儀姐姐,您的墨快乾了。”他袖口磨出的毛邊掃過她手背,那是惠妃宮裡做的常服。
課間休息時,劉十一拽著她去看太液池的錦鯉。“姐姐你看,紅的像鳳仙染!”他忽然想起什麼,從荷包裡掏出顆松子糖,“這是昨日皇阿瑪賞的,給你吃。”
顧昭儀捏著那顆裹著糖霜的松子,忽然想起小琉璃的話:“主子何必與阿哥們走得近?惠妃娘娘已在長信宮告了您一狀,說您‘混淆尊卑’。”
黃昏時分,長信宮傳來訊息:太皇太后要召見顧昭儀。她踏入殿內,見老婦正摩挲著一串紫檀念珠,每顆珠子上都刻著“壽”字。
“聽說你在尚書房與阿哥們廝混?”太皇太后的聲音透過雲母屏風傳來,“衛婕妤當年也愛往書齋跑,後來如何了?”
顧昭儀猛地抬頭。衛婕妤因“巫蠱”廢黜,而她腕間的金鑲玉鐲正是其遺物。屏風後傳來佛珠相撞的聲響,老婦忽然道:“去把公主館的《女誡圖》取來,讓昭儀臨摹百遍。”
回到永和宮,顧昭儀盯著案上的《女誡圖》,畫中班昭垂眸授課的模樣刺得她眼疼。小琉璃替她研墨時,低聲道:“方才見梁常侍往擷芳殿去了,聽說二皇子妃又鬧著要換太傅。”
她忽然想起劉徹的錦袍,想起劉弗陵補丁摞補丁的裡衣。原來在這漢宮,連讀書都成了權力博弈的棋子——公主館學《女誡》是馴化,皇子館讀《五經》是奪權,而她這個誤闖棋局的“昭儀”,不過是帝王手中一枚用來平衡嫡庶的閒子。
三日後,顧昭儀將百遍《女誡圖》送往長信宮,卻在途中遇見劉徹。他指著她腕間的玉鐲:“太皇太后沒為難你?”
“不過是習字罷了。”她福身行禮,見他袖中露出一角帛書,正是昨日她在尚德館寫的批註——“‘不孝有三’非謂無後,實指阿諛盲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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