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又兼安南內亂,外地流民不斷湧入,瓊王也只能繼續開闢土地,買賣田地。”
“如此一來二去,塢堡就變成了聚落,聚落又慢慢變成了村子,村子漸漸又變成了城市,直到如今這般,成了一座新城。”
“這其中瓊王沒有強迫過任何人,劉知府也沒有干涉過百姓,一切皆是百姓自願,諸位又如何能怪罪劉公呢?”
聽著于謙之言,朱棣頓時被辯得啞口無言,本來他還想責問劉銘不作為的罪過。
但現在一看,貌似這件事換誰來都是一樣,百姓為了減稅自願獻田,在大明境內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別說是瓊州,就是應天府周邊,百姓將田劃到士紳名下減稅之事也是屢見不鮮。
面對這種事情,地方官員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這裡是瓊州,一個不小心,那就會激起民亂。
只不過在瓊州,百姓獻田的規模有點恐怖,幾乎所有百姓都願意獻出田地贈予他家老四。
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壓根不在於朱高燨,也不在於劉銘,而在朝廷的稅賦太重!
百姓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誰肯把自己辛苦開闢的田地送到他人的手上?
想到這裡,朱棣的臉就有些掛不住了,合著這件事說來說去癥結還是在他這裡。
“瓊州田賦真有如此之重?”思慮之間,他看向了楊榮,想要找回一些臉面。
可楊榮還未說話,于謙便直接介面道:“別說瓊州,天下稅賦都是如此沉重!”
“當今大明南征北戰不休,開闢運河徭役不止,家國之艱如此,尚且年年南下西洋,營建北平宮殿,彼等皆須大量錢財,從何處來?!”
“當下朝廷不收皇室之稅,亦不收士紳之稅,能收稅者只有百姓和商人!”
“商人逐利,頗有家資,雖有重稅,亦能維持,可百姓一年就那麼多糧食!”
“以錢塘為例,豐年畝產不過三四石,災年畝產卻最多一兩石,可朝廷稅收卻不管這些,無論豐年災年,所收稅賦均等。”
“若有繼續用錢時,一年增收數次,今年未過,便要收明年之稅,明年之稅收空,便收後年之稅,有些地界,收稅已經收到了幾十年以後!”
“如此重稅之下,百姓有田只得買田,無田便要賣兒賣女,等一切都賣完了,便也只有賣身了!”
“瓊州今日之景並非個例,當今大明江山,各處百姓均已不堪重負,絕不止區區瓊州而已!”
“此景料想諸位高居廟堂,並不知曉,當今聖上一心建功,恐怕也不知曉罷?”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提起了什麼傷心事,可那每一個低沉的字眼,都像是重錘一錘錘的敲擊在了朱棣心中。
有田賣田,無田便要賣兒賣女?他治下的百姓,竟過得如此悽慘模樣?
一時間,他想要反駁些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自從太子監國之後,他就將大部分事務交給了朱高熾,自己則是一心建功立業,對於民間狀況已然不甚瞭解。
他並不知道國家經濟到了什麼地步,只知道每次找大胖要錢,大胖都在哭窮。
他本想著大明一切都在穩中向好,沒想到百姓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下意識的,他環顧眾人,最終看向了楊榮,楊榮見狀一臉冷肅的對於謙呵斥道:“大膽!汝安敢出此無父無君之言,簡直膽大包天,不可理喻!”
大明條件有多艱苦,他當然知道,但他即便知道,也不能在此說出來。
因為現在是“永樂盛世”,老爺子一心千秋萬代,結果你告訴盛世之下是這幅末日景象,這讓老爺子的臉往什麼地方掛?
楊榮這一開口,朱瞻基也反應了過來,心說于謙這不是在下老爺子的臉,還是在掘他爹的墳啊!
因為現在監國的是他爹!老爺子臉上掛不住,大可推說一切不知。
可他爹朱高熾監國十幾年,這些事情怎麼可能不知道?知道便是大罪!
指不定老爺子一發怒,直接就把他爹的太子給免了,那可就麻煩了!
因此楊榮呵斥的一瞬間,朱瞻基也沉聲道:“來人,給我將這無父無君之人綁了!”
二人一說話,身後護衛自然如狼似虎的上前,準備綁了于謙,于謙只帶了幾個車伕,身邊也無護衛,但見此卻是不懼,昂首挺胸,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眼見護衛就要將於謙抓住,朱棣卻猛地大喝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眾人等人紛紛看去,卻見朱棣已是滿臉憤怒道:“動不動便要抓人?下三濫的貨色!”
天子一怒,眾人自是噤若寒蟬,不敢再動,唯有朱瞻基道:“爺爺!”
“閉嘴!”朱棣並沒有給孫子面子,看了眾人一圈,最終將手指向了張輔道:“英國公,你說說實情到底是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