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翻過四十里山路,便是廬山!”
“我那早年一起學木匠的師弟楊玄,前兩年活不下去的時候,便帶著一撥人進了廬山,投了山中盤踞的一股好漢!”
好漢兩個字,他說得異常艱澀,帶著明顯的避諱。
畢竟,他可是做了大半輩子的順民,若不是活不下去,也想不到衝擊官府!
而聽到張軒賢所說,張寶和張梁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
“廬山?!”
據說是個風景秀美的所在,有不少文人騷客都曾在此處駐足。
他們曾聽大兄感嘆,若不是時間不足,也想去廬山遊玩一番。
沒想到,竟然已經有了山匪!
周圍的村民更是瞬間炸開了鍋!
“天爺嘞!去當響馬,山匪?!”
“公公!那…那可是掉腦袋的勾當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這是落草為寇!”
驚恐和牴觸的情緒瞬間蔓延開來。
響馬、土匪、賊寇……
這些詞對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來說,代表被世代唾棄,死了祖宗都不認的汙名!
根娃嚇得臉色煞白,抱著碗的手直哆嗦。
不少老人也激動地搖頭擺手,幾乎要昏厥過去。
張軒賢感受到族人的激烈反應,臉上的愧疚更深了,嘴唇哆嗦著,辯解般低語:
“我那師弟楊玄為人不壞,當年是實在活不下去,才…唉!”
“而且如今大旱,官府非但不賑災,還逼著繳稅,廬山上像他們這樣活不下去聚攏的人越來越多!”
“官府幾次派兵想清剿,但山高路險,損失不小,後來也疲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搶到州府縣衙頭上,便不太管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也說服眾人。
“況且,翻過廬山,便能見到鄱陽湖!那邊水域遼闊,定然不像咱們這邊這麼旱……”
“老丈!”張九寧猛地抬手,打斷了老村長帶著複雜情緒的解釋。
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激動恐慌的村民,又看向神情緊張的張寶張梁。
最後,目光銳利地投向東南方那被烈日映照得輪廓模糊、層巒疊嶂的山影。
他沒有立刻斥責,也沒有立刻贊同。
入山為匪?
張九寧的心臟劇烈跳動。
這個選擇的風險毋庸置疑!
脫離正常秩序,刀口舔血,與官府為敵,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更別說他們初入山寨,人生地不熟,到時候是成為兄弟還是成為炮灰,全在他人的一念間!
而且張軒賢的那個楊玄師弟,又能有多大話語權?
人心隔肚皮,亂世之中,信義又值幾何?
然而,風險的另一面,卻也是巨大的誘惑!
官兵無力剿匪,廬山顯然便是一個天然的避風港。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擁有的最大資本是什麼?
是無限制的糧食來源,無限白粥和鹹菜!
在這個餓殍遍野的災年,在山寨這種聚嘯山林、最缺穩定糧食保障的地方,無限白粥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人心,意味著話語權甚至……主導權!
山賊需要生存,需要糧食,而他,恰恰掌握著這亂世的硬通貨!
一個大膽甚至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瘋狂滋長、成型!
張九寧深吸一口氣,胸腔裡彷彿燃燒著一團火焰。
他踏前幾步,走到一處稍高的土丘上,背對那片象徵著未知與兇險的莽莽青山,面朝惶恐不安的村民們。
夕陽西下,將他破舊的道袍染上了一層赤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屏息等待。
“鄉親們!”張九寧的聲音清晰、堅定:
“我知道落草為寇這四個字重如泰山,壓在心頭,怕、羞、愧、恥!”
他的目光掃過沉默不語的老者,掃過捂著臉哭泣的婦人,又掃過懵懂又害怕的孩子。
“但我要問你們,今日之事,難道錯在你們嗎?!”
他猛的指向老村長背後的鞭痕,聲音陡然變得激憤:
“是官府橫徵暴斂,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是那官軍視我等如豬狗,肆意打殺!”
“是他們,先讓我們活不下去,先斬斷了我們的生路!”
“想我們祖祖輩輩,哪個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忍飢挨餓也要奉公守法,只求一口飯吃,可結果呢?”
“旱魃為虐,連月不雨之下,官府不僅不賑災,還放任豺狼橫行!”
張九寧的話,像一把把尖刀,戳開了村民們心底最痛最深的傷疤。
“這世道!”張九寧的聲音如同驚雷,震撼著每個人的心靈,“早已禮崩樂壞,法度不存!”
“所謂官府,不過是兇惡的豺狼!他們披著官皮,搶的是我們的糧!喝的是我們的血!要的是我們全家的命!”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朝廷已失其鹿!它,不配我們再為它守節,為它流血又流淚!今日金橋村外的血,還未乾透!難道,我們還要伸長脖子,等官府的屠刀再次落下嗎?!”
“不!我們不偷不搶,我們只是不想餓死!不想像野狗一樣被打死在路邊!”
他猛地指向東南方,“廬山,就在那裡!它雖然兇險,卻是一條可能活下去的活路!”
他目光猛地轉向張寶張梁:“兩位壯士,你們見過血,能否告訴我一群餓紅了眼的狼在山林裡,怕不怕那些官兵!”
張寶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猛地抽出腰間的朴刀,往地上狠狠一插,刀身嗡嗡作響。
他眼中兇光迸射,吼聲如雷:“怕個鳥,狹路相逢勇者勝!”
“真要是鑽進林子,那群老爺兵在俺們邊軍眼裡,那就是待宰的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對!”張梁也豁出去,舉起獵弓,“俺這弓,專射狗官兵!誰敢來追,便叫他嚐嚐一箭穿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