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爺心善,半袋粟米換你家丫頭,收她去府上做粗使丫鬟,如此好歹有口飯吃,比在這兒等死強得多!”
那婦人王吳氏渾身劇震,猛的抬起頭,枯槁的臉上交織著極致的痛苦和掙扎。
她下意識地將身後的少女護得更緊,嘴唇哆嗦著,淚水奪眶而出:“我……我不能賣妞兒啊……”
聞言,另一個僕從嗤笑一聲,滿臉不屑,“瞅瞅你們娘倆這德行,再等兩天餓都餓死了!”
“要麼現在交人換糧,要麼老子就走了!就你家丫頭這乾巴樣兒,真當是個寶了?”
聽著那僕從的話,王吳氏眼淚流得更兇,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回頭看向身後的女兒,少女也抬起頭,髒汙的小臉上淚痕交錯,眼神空洞麻木,只低低喚了聲:
“娘……”
這一聲娘,喚得王吳氏心膽俱裂。
她看看女兒,又看看周遭地獄般的景象,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破包裹。
她的男人死了,身邊已經沒有人能護住她們娘倆。
她已經察覺到,周圍不懷好意的目光越來越多了!
似乎,似乎即便她不這麼做,也保不住她的女兒……
時間彷彿凝固了,婦人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著,指甲印深深的陷入到少女並不白淨的胳膊上。
但是少女卻是一聲不吭,彷彿早已經對這樣的疼痛麻木了。
也是,飢餓,是比疼痛更難捱的痛苦!
“妞兒,娘……娘對不住你……”王吳氏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破碎的哀鳴,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出這句絕望的話。
她顫抖著,緩緩鬆開了抓著女兒胳膊的手。
那女孩的身體軟了下去,跪倒在母親腳邊,卻沒有哭喊,只是將頭深深埋下,肩膀劇烈地聳動。
僕從們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為首那個管事模樣的男人跳下馬,走到少女面前伸出手捏住女孩的下巴,粗暴的抬起她的臉,就著城頭映下的微弱火光細細打量。
“嗯,眉眼還算周正,就是瘦了點,帶回去養養看。”
他鬆開手,隨意地在華麗的馬褲上擦了擦,彷彿沾了什麼髒東西。
接著,他朝身後一名僕從使了個眼色,那僕從立刻從馬鞍旁解下一個半滿的麻布口袋,丟在王吳氏的腳前。
“拿著吧,你女兒的賣命錢!”管事翻身上馬,語氣裡滿是施捨般的倨傲。
王吳氏看著腳下的布袋,又看看被一個僕從粗暴拽起來、推搡著走向馬匹的女兒,喉頭滾動,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嗚咽,整個人癱軟下去捂著臉無聲的嚎啕。
那半袋子糧食被她緊緊的摟在懷中,彷彿這樣就能隔絕那些帶著惡意的視線,彷彿這樣就能再次觸碰到她女兒的體溫。
然而,當那半滿的麻布袋映入張九寧、張寶和張梁眼中時,三人的瞳孔卻是猛地收縮!
那麻布袋的顏色、質地,尤其是布袋口上,赫然印著兩個模糊卻清晰可辨的隸書大字——大漢!
“嘶!”蹲在張九寧身邊的張梁倒吸一口涼氣。
“道長!那布袋子上……”張梁的聲音因為驚怒而顫抖。
但張九寧已經無暇回應張梁的震驚了,因為就在他身邊的另一側,張寶這位經驗豐富的前邊軍悍卒,反應比他想象中更激烈、更迅猛!
“我操你大爺的!!!”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受傷猛獸般狂暴的咆哮猛的從張寶喉嚨裡爆發出來!
他的雙眼在看到大漢字樣的瞬間,就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白瞬間被洶湧的血絲充滿,變得一片駭人的赤紅!
那半袋糧上的大漢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記憶上!
這分明是朝廷中樞、是皇帝專用於犒賞邊軍或緊急賑濟災民的軍糧袋的形制!
他曾無數次在邊關見到同袍用命換來軍功後,將軍發下這樣布袋裝的精米作為犒賞!
也曾聽聞朝廷賑濟災荒時,撥付過這樣印記的糧食!
可現在,這些本該救人性命的軍糧、賑災糧,竟被城裡的狗官、豪商之流,當成肆意買賣人口、魚肉百姓的籌碼!
竟然只用區區半袋…只用了半袋他孃的朝廷下發的救命糧,就活活拆散了一對母女,買走了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
這赤裸裸的貪婪與惡行,瞬間點燃了張寶胸腔中所有積蓄的怒火!
沒有一絲猶豫,張寶像一頭髮狂的雄獅,左手猛地抽出腰間的朴刀,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猛的暴起!
他要把那幾個僕從劈成碎片,用他們的血來洗刷這玷汙!
“張寶,不可!”
張九寧見狀,心中頓時一緊。
他低吼出聲的同時身體猛的向前一撲,雙手抓向劉峰的肩膀。
若是尋常這幾個幫兇僕從殺了就殺了,但是這可是在城牆下!
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恐怕會惹來城牆守軍的注意!
但他畢竟不是練武之人,張寶暴怒之下爆發的力量何其狂猛!
張九寧的手只堪堪碰到張寶的肩甲邊緣,就被一股巨力帶得向前一個趔趄,根本拉不住!
千鈞一髮之際!
“二哥!”
一聲壓低的暴喝在張九寧身後炸響!
是張梁!
在張寶發出咆哮的瞬間,張梁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離張寶本就稍近,更是對其悍勇和暴烈性格最為了解。
就在張寶抽刀暴起的剎那,張梁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影子般貼身撲了上去!
他不是去抓,而是直接用強壯有力的雙臂,猛地鎖向張寶的前胸和握刀的手臂!
“砰!”
一聲悶響!張梁用盡全力合身撲抱,硬生生將已經衝出窪地邊緣的張寶撞得身形一歪,前衝之勢為之一滯!
“放開老子!”
“張梁,你給我滾開!老子要劈了那幾個畜生!”
“他們拿著賑災糧買人,那是賑災糧,是救命的糧食!這幫狗孃養的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