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對於洛珞這個總師突然跑過來視察,他還有些不以為意。
畢竟工程上的事,你一個做總體設計的懂什麼,無非就是跑過來意思一下的轉一圈,裝模作樣的關心一下情況就回去了。
但沒想到的是,僅僅幾個問題,他就發現了這位洛總還真不是一般人。
雖然他不完全清楚即將正式建造的大傢伙到底是什麼,但總之不會是土木工程相關的東西,所以洛珞這個總師到底是什麼情況,他不是數學家嗎,怎麼連地質學都有所涉獵?問的問題都如此專業,甚至有些刁鑽了。
不過驚訝歸驚訝,依舊不影響他回答。
“是,洛總,我們根據實時地形測量資料,動態調整推土路線和裝車順序,最大化減少二次搬運,平整的精度控制在厘米級,確保後續施工的基準穩定。”
趙工立刻回答,對現場細節同樣瞭如指掌,專業素質顯然是毋庸置疑的。
一陣夾雜著風沙的勁風吹過,洛珞眯了眯眼,望著東南坡地,突然問道:
“旋挖機為什麼停在那片輝長岩露頭區?”
“巖體比預估堅硬,正在換裝特製鑽頭。”
趙工話音未落,洛珞已蹲身抓起一把風化岩屑捻搓:
“節理面傾角65°……”
岩屑從修長指間簌簌灑落,洛珞的指尖劃過攤開的地質剖面圖,在標註“微風化層”的區域畫了個圈:
“基坑開挖到這裡改用預裂爆破”
趙工這次是真的震驚了,顧不上回答,而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您連巖體爆破動力學引數都……?”
洛珞說的這些他當然不會不懂,而且也是這麼規劃的。
但他是誰?他在這一行做了多久了,洛珞才多大,又是學數學搞科研的,這未免也太博學了點吧。
“總控臺需要知道臨界值。”
洛珞抬頭任由海風吹開風衣下襬,露出裡面印著流形結構圖的筆記本邊緣,算是解釋。
不過看趙工依舊迷茫的眼神就知道了,這個答案顯然完全沒能回答趙工的疑惑。
畢竟總控需要……這個理由也太強大了吧。
你的意思是這是專案需要,所以你就會了?我還需要錢呢,那是我需要就能賺到的嗎?!
見狀,不只是趙工沉默不語,一旁指揮棚裡測量員們也悄然交換著眼神。
其中有一個看上去職位不低的白帽子,跟同事低語:
“我參與過七個國家級專案,這是第一次遇到能看懂《岩土力學》期刊的總設計師。”
另一邊洛珞沿著臨時開闢的安全通道向下走去,一邊走,一邊留意著工程機械的排程、安全警示標識的設定以及工人操作的規範性。
“基坑支護的材料備料和施工預案呢?”
他問的是下一階段的關鍵。
“鋼板樁、錨索等支護材料和裝置已提前運抵外圍倉庫區,根據最終的基坑深度和地質模型最佳化了支護結構設計,施工隊伍和技術交底已全部準備就緒。”
“基坑輪廓線今天已完全放線定位,一旦場地平整結束、最後一次地質安全評估透過,支護作業將第一時間啟動。”
趙工跟隨在側,彙報清晰流暢。
他轉向趙工,語氣沉穩,沒有絲毫誇張,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很好,每一步都要有據可依,為後面的工作打下不可動搖的基礎,場地處理是基礎,你們此刻走的每一步路,最終都會體現到聚變堆執行三十、五十年後的安全性與穩定性上。”
“質量把控,進度協調,不可有絲毫鬆懈,基礎工程指揮部是專案鏈條的第一個咬合齒輪,務必精準可靠。”
“是!請洛總放心!”
趙工挺直腰桿,鄭重承諾道。
洛珞沒有再多說,他沿著規劃好的路線繼續向前巡查,時而停下腳步,用指關節敲打剛立起的臨時支護樣板,時而拿起對講機詢問某個關鍵節點的細節,每一個提問都切中要害。
整個巡查的過程用了三個多小時,當洛珞洛珞踏勘完畢走向軍用越野車時,趙工和其他幾個工程師,對於洛珞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
黃澤島的海風捲著碎石從基坑邊緣掠過,吳峻轉動方向盤碾過碎石路,後視鏡裡搖晃的探照燈將“基建指揮部”的鐵牌染成暖黃色。
車輪壓上硬化路面時,車廂裡凝固的空氣終於流動起來。
“這片海崖比測繪時多剝蝕了兩公分。”
洛珞突然出聲,指尖在車窗凝結的霧上隨意的描畫,彷彿在覆盤岩層應力分佈:
“潮汐力修正引數得重新驗算。”
他隨即就拿出筆記本,一邊唸叨著一些修改方案,一邊往上面寫寫畫畫了。
至於前面擔任司機的吳峻,則絲毫不用避諱。
從夸父工程專案成立起,他就跟這位吳中校見過面了,那時候他還是少校。
在後面的這兩年時間裡,沒少幫他協調事物,可靠性絕對是第一梯隊的,還要更甚於那些專案裡的中層科研學者。
因為最近隨著試驗堆建立,他的安保等級也跟著又加強了,秦浩一個人跟在他身邊,難以照顧周全,尤其是他時不時要半夜甚至凌晨有事。
秦浩也是需要休息的,因此在這邊基地的時候,都是吳峻跟在他身邊。
“您可真厲害!”
吳峻瞥了眼儀表盤旁的潮汐表,先是由衷的讚歎了一聲,隨即又補充道:
“施工隊三天前加固了東側護坡。”
雖然他不是那些專業的科研人才,不清楚洛珞具體的厲害之處,也不知道那些引數和複雜的算式都意味著什麼。
但他負責的是夸父工程的專案協調工作,跟隨在洛珞身邊的非科研人員最久的,除了秦浩就是他了。
在此期間他已經不知道見識過多少次類似的場面了,一個個在各自領域做到極致的學術帶頭人,在見到洛總之後,聊不了多久,立馬就是一副驚歎的樣子。
然後……就服了。
這種情形他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沒辦法,做總體的就是要什麼都會一點才行。”
洛珞輕笑一聲說道。
吳峻聞言則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跟著負責過的專案可也不算少了,做總體設計和工程的那些大佬他也沒少見,但像洛珞這樣,真·什麼都會一點的,可從來沒見過。
在他看來洛總什麼都好,就是太謙虛了。
車載電臺恰在此時傳來巡邏艇的加密播報,他將頻道旋鈕轉到特定頻段,等電流雜音消失後,恰好看到洛珞也收起了筆記本。
“這試驗堆……”
吳峻盯著前方蜿蜒的簡易公路,後視鏡裡基地已經徹底看不見影子了,好奇的隨口問道:
“是不是也叫‘夸父’?”
洛珞聞言把視線從窗外收回,嘴角掠過一絲笑意:
“‘夸父逐日’是工程代號,基地和試驗堆,各有其名。”
此刻的越野車正駛出環形警戒區,車窗外一閃而過了一個指示牌。
在“軍事重地,閒人免進”的下面,是“禺谷站”三個字
“夸父逐日是追日者的誓言。”
他轉回頭,眼底映著那些在海風中挺立的工程機械:
“腳下這片登陸點,叫禺谷。”
吳峻聽到這個詞頓時一怔,他之前在巡查的時候倒是看到了這個名字,只是沒有深思,此刻聽洛珞說起來,突然就覺得似乎帶著洪荒的氣息。
“《山海經》裡,禺谷是日落之地,亦是夸父追到太陽的地方,夸父在此飲幹黃河。”
洛珞的聲音沉靜而遼遠,像在述說一個早已註定的預言:
“而我們……同樣在追趕太陽,追到了這裡。”
“至於這首個試驗堆……以巨神之名熔鑄人造太陽,重演天地初開的能量爆發,象徵人類能源史的新紀元。”
洛珞轉過頭,窗外海天相接處,太陽正有落下海岸線,一線金紅霞光刺破濃雲,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微小卻熾烈的火苗:
“它是劈開混沌的斧,為人類斬出一條新的能源之路,因此我給它取名為——”
他緩緩吐出三個字,重如千鈞:
“盤古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