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石苞只能算是司馬家的“舊人”,那麼鍾會則是司馬昭本人的鐵桿心腹。
鍾會得到重用,除了一表人才,肚子裡確實有點貨以外,更是因為關鍵時刻他對司馬昭本人,足夠的忠誠!
在司馬師因眼疾暴斃,司馬昭上位被曹髦算計的關鍵時刻,鍾會曾經硬挺了一波,此後還替司馬昭幹了不少得罪人的黑活。
在天龍人的世界裡,忠誠是有回報的,也必須有回報。
此時的鐘會三十五歲,已然在大將軍府擔任記室,是司馬昭心腹才可以擔任的職位。與此同時,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食邑三百戶這些附加的待遇也拉滿了。
比他職位更高,又更加年輕之人,尋遍朝野上下,一個也沒有。
因此,鍾會身上,除了世家子弟常見的“文氣”和“貴氣”外,還有一種肉眼可見的“傲氣”。
王對王,將對將,蝦米對蝦米。
鍾會來了,排場很大,架子也端得很足,隨從十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帶人來抄家的。
當然了,也不排除是鍾會幹了太多得罪人的事情,出門怕被暗殺多帶幾個人。
這場會談,別說是石敢當這個名為石苞義子,實為石家部曲的小卡拉米。就連石苞嫡子石崇和石喬,亦是無法參與,他們只能守在書房門外。
石崇眼睛盯著石苞書房的門,臉上閃過一絲憤恨。
“當年淮南平諸葛誕之亂,鍾會上躥下跳頤指氣使,打著大將軍的名頭對軍中諸將發號施令。
最後贏了戰功多半是他的,輸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雞毛。
此人本事未見有多少,心思倒是一套一套,除了司馬氏的人以外,他見誰都是飛揚跋扈的。
以某之見,鍾會橫死不遠矣。”
一旁站如嘍囉的石崇,對眼觀鼻,鼻觀心的石敢當低聲抱怨道。
石敢當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心中卻是大為震撼。
原來鍾會之命運,天龍人內部也有人能看得一清二楚!石敢當是知道“謎底”的,自然不覺得如何。
但石崇一個小年輕,居然也能看出鍾會的命運,此人屬實有些謀略和眼光。
石崇之言有誇大之色,鍾會也未必如這般不堪,不過此人的張狂已經不加掩飾,倒是人人看在眼裡。
“六郎,某有些私密話想單獨跟你說。”
石敢當對石崇使了個眼色說道。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還在慢慢完善細節。
石崇點點頭,帶他到了香蘭院的一處涼亭。
“敢當有何私密話?”
石崇低聲問道。
“以某之見,天子,或許已經有玉碎瓦全之心。”
石敢當湊過來說道,聲音微不可察。
“這……何以見得?”
石崇面露疑惑之色,皇帝殺權臣可以理解,按照這個目的去部署各種陰招,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換言之,為了穩固皇權,無論多麼卑鄙無恥的手段,使出來也是應有之義,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皇帝要與權臣玉石俱焚,那就不是尋常事了。
翻遍古籍,這樣的事例寥寥可數,實在是不多見。
“天子昨夜與義父聊了一夜閒話,只是在離間石家與大將軍之間的關係。
換言之,天子並不是為了拉攏石家,而是為了大將軍不讓義父戍衛京師。
以義父之能,周密部署禁軍,困住天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石敢當解釋了一番其中的利害干係。
石崇本就是聰明人,經他這麼一提點,頓時恍然大悟!
“敢當是說,天子已經……命不久矣?”
石崇做了一個劈砍的手勢,石敢當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二人都陷入沉默之中,畢竟這件事情如果真的發生,那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當然了,天子跟司馬昭怎麼鬧都跟石崇他們無關,真正值得深思的是:如何從這件事裡面撈取政治資本?
如果不能從中獲利,那說個雞兒,還不如直接回書房喝酒呢!
“石某竊以為,大將軍此番加九錫加晉公進位相國,不但無法成功,甚至終其一生都無法稱帝改朝換代。
這些年司馬氏一步步為禪代所做的準備,都會因為天子的意氣用事,而煙消雲散。
天子,是想以身入局,死死拖住司馬氏改朝換代的步伐。”
石敢當語出驚人,卻並未嚇到石崇,因為他真的信了!
當年,也就是幾年前,石苞見過天子曹髦,回來以後便對石崇說:天子非常人,英明神武。
老爹是沒必要在兒子面前說客套話的。如果曹髦是個渣渣,石苞回家以後一定會在石崇面前吐槽這個提線木偶。
所以石崇很清楚,曹髦不是個庸人,他絕對能看明白自己現在所處的局面。
也一定知道身邊人都不可信。
“那,某應該如何?”
石崇眼珠一轉,臉上表情淡漠,裝作不太在意的樣子詢問道。
如今的魏國,其實早已進入“存量博弈”的時代,距離上次開疆拓土,已經很久遠了。當年那些官員們的子嗣,現在也開始進入政壇。
然後他們發現,老登們依舊身居高位,留給他們的位置,都是那種又苦又累坐得不舒服的!
豈可修!
於是怎麼讓自己快速上位,成為這些“二代們”心中最關切的問題。
石崇也是如此。
“六郎,某斗膽問一句,倘若司馬氏真的做出弒君之事,那將來什麼東西最稀缺?”
石敢當看著石崇詢問道。
聽到這話,眼前這位天龍人子弟,立刻陷入沉思之中。
“若司馬氏弒君,天下最貴之物,無非是臣子對君主之忠誠。
至少是司馬氏這一朝,臣不敢言忠,君不敢言信,彼此提防。”
石崇搖頭嘆息說道。
不得不說,年輕時的石崇,還是有些家國情懷的。畢竟,即便是老登,年輕時也曾熱血過。
正在這時,石崇的三兄石喬,也是通知鍾會來了的那一位,來到香蘭院的涼亭。
石崇平日裡高調做人,脾氣很差。
在眾兄弟中,獨與石喬和家中小妹石氏關係最好。一見是石喬來了,石崇連忙打招呼寒暄道:“三兄不去伺候父親,來我這香蘭院作甚?”
“鍾會那蠢貨已經離開,父親讓你……和這位一起去書房,說是有重要的事情。”
石喬似乎有話欲言又止。
石崇平日裡就是一副臭脾氣,與四兄石浚關係尤其惡劣。都是石喬居中調和,才沒有釀出兄弟鬩牆的慘劇。
眼見石喬欲言又止,石崇連忙追問道:“三兄,究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倒是沒有,只是父親面色很不好看,估計是被鍾會給氣到了。”
石喬嘆息說道。
鍾會現在是司馬昭身邊的大紅人,眼睛已經快長到頭頂上了,即便是面對石苞這樣對司馬氏頗為重要的“圈內人”,也沒有多少好臉色。
他看了石敢當一眼,只覺得此人相貌堂堂,卻看不出能力如何。石喬也不懂為什麼父親石苞和六弟石崇,都非常看重這個人。
不過那都不關他的事!
至於義子什麼的,不提也罷。石喬自己有個隨從,也是石苞的義子呢,就是比較親近的隨從而已。
可那又怎麼樣,一切地位都是要靠實力說話的。
三人一同來到石苞的書房,只見這位被司馬懿提拔於微末的大都督,此刻眉頭緊鎖,跪坐在桌案前一言不發。眉宇間一股鬱氣不散,糟糕的心情已經寫在臉上。
就差沒直接開口說“我現在很煩”了。
石敢當這才注意到,石苞書房裡竹簡很少,遠不如石崇的書房。
“你們都看看吧。”
石苞將手中的帛書攤開在桌案上,一共有兩份。
一份署名是王沈,一份署名是王業,二人都是天子近臣。
這兩封信都是告密信,都在說天子已經在洛陽宮內的陵雲臺部署了甲士。
過兩天百官上朝之時,便讓甲士齊出,斬殺司馬昭!
當然了,這兩封告密信必定是謄寫的,原件在司馬昭手裡握著呢。
王沈與王業出賣靈魂給魔鬼,自然只能一條道走到黑,成為司馬昭的眼線。
人心之詭詐殘忍,莫過於此。
石崇三人面面相覷,都在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二王寫信給司馬昭告密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可司馬昭讓鍾會帶這兩封告密信來給石苞,要表達的意思,那就相當耐人尋味了。
石崇率先打破沉默說道:“如今這件事,只怕洛陽百官都已經知曉了。天子行事不密,估計……禍事將近。”
“季倫所言不虛,為父也是這麼想的。”
石苞看著石崇點點頭,語氣之中有嘉許之意。
忽然,他看向石敢當詢問道:“敢當,你以為如何?”
不如何,司馬昭不想髒手,想找把好刀替他殺人唄,反殺天子非你莫屬。
石敢當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對石苞行了個揖禮說道:“大將軍是希望義父帶兵鎮壓天子的兵馬。不過大將軍並沒有猜透天子的想法,所以義父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就不錯。”
他說了一句正確的廢話,石苞有些不滿的皺皺眉,輕咳一聲追問道:“具體該如何應對,有話但講無妨。”
“義父不妨稱病,就說從揚州返回洛陽水土不服,如今已然臥床不起。不能理事,不能上朝,不能離開別院,以拖待變。
天子與大將軍互相謀算,必不能長久,很快就能見分曉。”
石敢當慢悠悠的說道,說得非常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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