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柔光照得留裡克渾身泛著橘光,雙手懷抱的木箱沉浸暮色中,查理曼以這種離奇的方式離開教堂,離開安息三十年的所在。
那木箱過於樸實無華,隨便放在地上,就彷彿只是一隻存放雜物的箱子,然而它被衣著不凡的羅斯王親自捧著,足見內容物的特殊。
菲斯克已經回來了,他與其他旗隊長都是快速檢查全城,除卻發現了友軍的哨兵外,城內其他可見的活物就是幾隻亂竄的老鼠,偶爾還能聽見烏鴉在某些角落啊啊亂叫。
他見大王歸來,眼神不禁看向那手捧的箱子,這便嚴肅面龐迎了上去,低頭致意:“您找到了了……那個男人的遺骨?”
“一切順利,都在箱子裡了。”留裡克再嚴肅地補充一句:“藍狐說得不錯,石棺是完整的。”
“既然您有心。藍狐當初就該把石棺撬開。”
“他不夠資格。”留裡克立刻打斷道:“只有我可以。只有我,可以給查理曼遷墳。”
菲斯克深吸一口氣,岔開話題:“下一步該怎麼做?在城裡住宿?還是……”
看得出屬下的遲疑,留裡克抬頭就問:“你覺得我軍當如何?”
“依我看,我們應該撤出去。”
“為何?”
“亞琛已經成了大墳墓,所有的房屋破敗不堪,我和兄弟們試圖發掘出一些財寶,可惜什麼都沒有。當年藍狐和他的人已經把城市值錢物搬走了,留下的都是死屍殘骸和破爛陶罐。”
“你不要再說了。”留裡克繼續打斷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亞琛是被詛咒的廢城,待在這裡我很難受。反正你們都沒有發現財物,現在正好撤軍。我已經想好了,明日我們沿著大路去一趟於利希高,然後去杜塞爾多夫。”
留裡克說得非常輕巧,事實也基本如此。
杜塞爾多夫與杜伊斯堡都是曾經薩克森人的核心活動區域,兩地附近也曾經法蘭克人和薩克森人更好強度爭奪的區域,仇殺不斷髮生。薩克森人一直想要南下,這與擴張的法蘭克人針鋒相對,且兩族的生存環境長期重疊又犬牙交錯。
戰敗的薩克森只能向查理曼投降,貴族們名義上都成了法蘭克的忠臣,如今時代變了,彼此的優勢地位完全調換。魯爾河流域毗鄰科隆,科隆大主教本身就庇佑了不少薩克森人,如今躲進山林的民眾陸續回去,他們大規模奔向兩片區域:漢堡和魯爾。
杜伊斯堡,魯爾河與萊茵河交匯處的定居點,如今正快速擴大。無出其右的是羅斯安插進萊茵河的勢力、拿騷-科布倫茨伯國果斷在當地建立了商埠,當地懸掛羅斯旗幟,港口常年停泊龍頭戰船,另有停泊大小武裝貨船的泊位,為了運貨方便,甚至是人力兜網吊機都搭建起來了。
亞琛向東北方向延伸的羅馬古道的末端就是杜塞爾多夫,即便它的字尾“多夫”是薩克森語村莊之意,它本質也的確是村子,長期以來它的定位就是科隆的門戶。
駁船離開杜塞爾多夫過河,抵達對岸的羅馬古道繼續沿河逆行,即可抵達科隆。它依舊是科隆大主教直接管理的關隘,教會僱傭的一批武裝者一直駐紮當地。不同以往,如此好地方羅斯勢力不會放過,亦或者以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力量,以美因茨為起始點,萊茵河下游興起多座飄揚羅斯旗幟的貿易節點,它們是商埠、驛站、兵站、哨所,依靠著它們,萊茵河下游的貿易在羅斯治下快速繁榮,或者說在法蘭克治下它未曾如此繁榮。
留裡克有必要順道去於利希高,一來是借道,二來也是巡視當地的經濟情況。靠著一條羅馬古道,伯爵艾伯哈特可以將本地物產源源不斷運抵科隆。曾幾何時,於利希高就算和科隆近在咫尺,也是不便於直接做生意的。一個守衛亞琛的大貴族不增強武備忙於經商,真是匪夷所思。
中午前後羅斯騎兵隊進城,因城市本來就不大,大批輜重馬車和備用馬匹、毛驢都放在城外。那些矮個子的養鹿人忙著就地放牧,瓦哈瓦寧和鄉親們帶著弓矢就地打獵,他們已經在城外拋荒的農田開闢處過夜營地,自己也紛紛點燃篝火,就在排水溝處把獵獲的鳥獸拔毛剝皮清理乾淨,就串在木枝上直接炙烤。然後大家坐在篝火邊,開始分揀那些收攏的羽毛,就地修補自己的箭矢,乃至製作新的骨簇射鳥箭。
突然浩浩蕩蕩的騎兵隊出城了,所有養鹿人紛紛站起身,不久又紛紛回到自己的營地。
出城的留裡克進一步宣佈下一步的行動,便是全軍在城外露宿一夜,明早在於利希高友軍的引路下,所有人盛裝打扮、旗幟高揚,以最強最華美的風采抵達於利希城。
入夜,亞琛城外一片篝火,戰士們對大王的主張非常滿意。原本兄弟們是想住在真正的城市裡,奈何看到各個民居都是殘破模樣,只要躺下就一身灰塵,牆角還滿是蜘蛛網。當有人抱怨亞琛好似墳墓,晦氣說法傳遍全軍,入夜後兄弟們也就避之不及了。
只有傻子會留在城裡,戰士們圍著篝火抱怨今天的倒黴遭遇,無出其右的都在抱怨藍狐當年辦事太狠,把錢財掠奪乾淨,以至於自己沒錢可找了。
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糧食補給,大家只能繼續消耗餘糧。好在到處是唾手可得的荒草,馬匹飼料輕易解決。
篝火劈啪作響,烤得木箱發燙。
留裡克面無表情,嚴肅地面對招來的所有隊長:“查理曼的遺骨就在這裡。”
他很在意部下的表情,結果大家也如他自己一樣一臉嚴肅。
“還以為你們會非常驚訝?反正查理曼就在這裡,我將親自護送遺骨離開。”
“您真的打算把他運回羅斯?”菲斯克大膽地問。
“這道不至於。讓民眾知曉我們帶來了查理曼的遺骨,或許是振奮人心的好事。但是……也可能引起麻煩。”說著,留里克特別拍拍木箱:“他畢竟是那個查理的爺爺。”
“有兩個查理。您打算把遺骨送到蘭斯?”菲斯克再問。
“也沒必要。”
“大王英明。那個查理就是個蠢人,反觀查理曼的名號至少二十年前傳到我們這裡了,弄得我們一直敬畏那個南方遙遠的大國。”
“結果,法蘭克已經是一間破房子,被我們踩上幾腳真的塌了。”留裡克隨口一說,他希望大家跟著樂一樂,結果眾人全都繃著個臉。
彷彿查理曼陰魂不散,震懾著城外的羅斯軍保持鎮定和嚴肅。
“我思來想去目前只有一個方案。”留裡克又說:“就是送到科隆去。我想科隆大主教會很願意接收。唯獨這把劍……”
留裡克卸下腰間的寬刃劍,它劍鞘劍柄都是金的,表面還鑲嵌著紅寶石和青金石,劍柄的配重球更是鑲嵌一顆大縞瑪瑙。眾隊長看著目瞪口呆,更令他們疑惑的是,隨著大王抽出劍身,卻看到鏽蝕不堪的內在。
“這就像是法蘭克的現狀,外表還是光鮮的,讓很多域外人覺得它依舊強大,然而內部已經徹底鏽蝕潰爛了。”
“它成了一把沒用的劍。您打算如何處置?”菲斯克問道。
“帶著它離開。等到了科布倫茨,我會命令卡姆涅重做劍身。以我們的鋼材重新鍛打一把新劍,然後等到戰爭結束,我會告知所有羅斯人我們帶回了查理曼的聖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