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生見此不由一愣，原本都做好了孟然或許會說出什麼高深見解的準備，甚至已經開始在心底斟酌稍後的回話了，卻沒想到面前道人的答覆竟只是一個字而已。
‘意思是說恭王眼下舉措是急，而不是錯？’
看著那比劃頓挫中蘊含著微弱靈光的方正字型，老儒生的心思第一次與孟然相左了。
角度不同思想不一，他自己終究還是站在朝廷方面思考事情的，於是也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孟然對於恭王的一些小動作關注不多，主要是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不過想想也知道，對方既然能夠籠絡朝堂大部分權臣人心，那麼自身必然是有一些手腕的。
但只要是人那就一定會有缺點，恭王一心想謀求儲君之位，因此急切需要一件大事來彰顯自己的德行價值，這無可厚非，但唯一落得下乘的一點，便是操之過急了。
昨夜才斬殺了兩名妖僧，今日恭王府便下發“納賢令”，大肆招攬門客，若說不會引來京城那邊的猜忌，那怕是沒人會信。
不過僅憑那一日與恭王的接觸，孟然覺得對方並非魯莽不計後果之人，暗自的算盤大概已然打的平穩。
總之，如今距離法會開始僅餘三天，孟然對於陸城隍“法會之前不會再生事”的看法並不樂觀。
李瀟始終安靜坐在老前輩的身邊，眼下正回味琢磨著身邊二位的對答，有些言論初聽之時只覺得平淡無味，但卻如同杯中茶水一般，越是細細品味越能發現深奧之處。
一位疑似是國子監的老前輩，當世三位大儒都有可能是對方的後輩；而另一位雖然看似年輕，但舉止氣度方面自有非凡氣概存在，斷不會是俗人，想來是與那司天監中人一樣，都是修持法力的高人之輩。
這等人物交談對答蘊含莫大道理，明悟一絲於他而言都大有裨益。
這會突然感覺到老前輩與道人的對答戛然而止，這才回過神來，但緊接著又是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心底滋生，暗惱自己的愚鈍，如此大好良機，竟沒能多吸收一些領悟見解！
“道長，不如到老夫那裡坐一坐，如何？”老儒生理了理散亂的灰白髮絲，言語之間神態端正了許多，是發自真心的邀請。
一旁的李瀟頓時露出期待之色，但轉瞬想起其他幾位同伴也在館驛，心裡頓時感覺有點不平衡了。
孟然這次沒有拒絕，點了點頭，起身稽首一氣呵成：“如此便叨擾了。”
……
俗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而今雖然只是四月十五，但圓月也如同美玉盤一般高懸夜空之中，微弱的月光透過薄薄雲層柔和撒下，倒映在茶水之中，有兩根修長手指將其輕輕握住，旋即舉杯將水中月飲入口中。
“道長，這茶如何？”
館驛外，街邊，桌前，老儒生笑吟吟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孟然，語氣之中頗有幾分期待在裡面。
孟然放下茶杯，聽著老儒生這麼說，也細細回味了片刻，這才說道：“在貧道印象之中，大約可以排進前三吧。”
說前三其實有些違心了，這茶水苦而不澀，回味略甘，清香有餘不失茶之本味，說是前二其實也沒什麼問題了。
主要這裡還是陸城隍的地界，多多少少要給人家留點面子，而若說第一的話，孟然感覺還要為榮山上的野茶葉為屬了。
說起來自上次與千秋城的趙城隍提及“山神改易”之事也有一些時日了，這段時間他也未曾回過千秋城，具體進展也不知到了何種程度，等此間事了，也該回去一趟了。
這間館驛在緒城名不見經傳，地勢一般，雖然毗鄰街道，但行人其實也算不得多，因此也顯得格外清靜。
桌上擺著兩盤時令水果以及糕點，都是館驛自帶的，不同之前，眼下二人並沒有太多交談，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品茶賞月，這倒是令另一桌的李瀟心中有些失望，但又看了看身邊的一些個同窗好友，心裡又沒來由的多出了些慶幸與竊喜。
“李兄，那位道長是誰？老前輩為何對其如此禮遇？”一位國子監學子以袖掩嘴，輕聲問道。
其他人也是齊齊看向李瀟，對方在國子監中頗有才名，受到大祭酒重視，如今堪堪弱冠之年，日後前景大有可圖，此次緒城之行，這些學子也多以他為首。
李瀟點點頭，也沒有什麼隱瞞，將在茶樓與孟然相遇一事簡略說了出來，至於二人的交談內容則被他省去，倒不是有意藏私，主要是他連自己都還一知半解，實在不知如何轉述為好，屆時解釋更是麻煩，索性休提。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一眾學子驚訝了，心中對於那位道人的評價高了幾分，但同時也有人心中不忿，認為當今大朔儒釋道三宗當以儒家為首，其餘二者朝堂無名只能混跡民間，不過爾爾，並不放在心上。
不過這種想法至多在心裡想想，真要當著人家面表達出來，那也是不敢的。
此時，老儒生突然將目光放在高懸於空的月亮上，忽然笑道：“道長可想嚐嚐月宮之中的仙茶？”
孟然饒有興趣：“有何不可？”
老儒生隨即將紅褐色的酒葫蘆從腰間解下來，先拔開瓶塞將裡面殘存的酒液都倒在杯中，做完這些之後，他晃了晃空蕩蕩的酒葫蘆，看向孟然道：“道長不會介意吧？”
“無妨。”孟然知道他說的是酒葫蘆，點了點頭。
“那就好。”老儒生將酒葫蘆高舉，正對著上空的金黃圓月，隨後只見其手腕輕抖，那酒葫蘆便如同沙包一般被丟向空中，非但沒有落在地上，反而徑直飛向圓月之處，給人感覺好似真要入月宮採茶一樣。
一旁諸位國子監學子亦是瞠目結舌。
孟然對於老儒生這一手也感到新奇，“月宮仙茶”自然是隨口戲說，但那一手隔空御物的本事也著實不凡，尤其是方才他並未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任何法力波動，這一點他便無法做到，想來大概是某種特殊的氣機牽引之法。
不多時，只見月圓之處有一道黑影閃爍而出，再一轉眼，那隻紅色酒葫蘆已然被老儒生穩穩握住。
“道長，瞧，好茶呀！”老儒生先賣了個關子，朝著孟然晃了晃葫蘆，這才輕輕拔掉瓶塞。
頓時，一股奇異香氣瀰漫開來，不同於尋常茶水的清香，反倒是有一種酒的醇厚之感，卻又不如酒水那般沖鼻，給人一種淡雅恬泊之感。
距離最近的孟然還沒什麼反應呢，反倒是另一邊的幾名國子監學子變得沉醉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這邊來。
“道長，請。”老儒生正欲為孟然倒上一杯，然而卻見孟然伸手將茶杯護住。
只見其輕輕搖頭，道：“飲‘月宮仙茶’，若無月宮之景觀賞，豈不是可惜？”
老儒生微微一愣，心想這是看風頭被搶，在和我較勁呢？
話雖如此，但他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明知對方有真本事的情況下如此行事，本就有“顯擺”的成分在裡面，但老儒生自己卻是沒有這種心思存在，行走人間踏遍紅塵，難得遇到一位還算看的過眼的人物，換做旁人，他還沒心情施展這些個手段呢。
於是便也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道長所言有理，那麼該如何觀賞到月宮之景呢？”
孟然也不說話，只是抬手彈出幾道流水波紋，如同瀟瀟雨幕一般環繞眾人身邊。
見此情形，國子監學子無不驚奇，而李瀟則是率先發現不同尋常，驚愕道：“這雨水之中似乎有人在動？”
緊接著又有人道：“還有房屋街道？那裡是宮殿？”
“我看到了密林山丘，還有湍湍流水，這裡是什麼地方，竟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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