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眾人看著徐班主真斷了氣,才恍惚從剛才的勇之中脫離出來,一個個別過頭不敢去看地上的屍體。
而錢儀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抹了下臉上的血跡,笑著放低了語氣,“大家夥兒都忙了一天了,先回去睡吧。
只留下我一個在這裡便夠了。”
小吳忍不住指著地上的屍體,出聲問:“那這……”
“明天晨起時,戲班子一切如常。只是徐班主走夜路不慎摔落了山崖,被山中野狼吃得只剩下破碎衣物了。”
錢儀臉上的妝還未褪去,白臉紅面黑紋眼,站在火光下五官尤為深邃,再加上他那雙平靜的眼眸,讓戲班子眾人都閉上了嘴巴。
待其他人離開後,錢儀換下戲妝,把地上的血跡打掃乾淨,然後絲毫不懼屍體,尋了根繩,把徐班主的身子放在背上,繫住自己的腰,手裡拿著鐵鏟,一路往山寨外搖搖晃晃的走去。
挖坑、埋屍,撕碎衣物留證,一氣呵成。
直到半夜三更,才做完了這一切。
他也不避諱,直接躺在了白無相方才坐過的椅子上,喘著粗氣,可眼睛卻始終望著戲臺子。
他細長的眉眼裡帶著快意的笑,絲毫不絕困頓,反倒是歇息了會覺得神清氣爽。
於是,他重新穿上的戲妝,卻是個花冠長袖的紅臉戲女,他雙手並作一枝,雙腳輕挪到戲臺邊,用著清脆悅耳的戲腔唱道:
“呀啊啊啊~
五年屈辱今朝盡,來把舊願填新臺。”
哪怕臺下空無一人,可他卻演得極為細膩,或許不是演,是他的人生本就是臺戲。
白無相站在臺前,近在錢儀的一尺之外,這個劇烈能清晰的看到他臉上的粉黛,看到他那雙眼裡的暢意。
老師傅留下的戲班子被奪,他不但沒有憤怒,沒有反抗,還用盡心力的為戲班子出臺演唱。
他的殺心早已埋下,只是因為梨園的勢力,因為大班主的威名,他孤身一人毫無可依,唯有隱忍。
他就是要拿回自己的東西,這姓徐的,既然敢施手段賄賂大班主而求得這戲班子的班主位子,那就自然要承擔這個風險。
臺前的白無相望著轉身走向臺後的錢儀,若有所思道:“戲歸無相,最好的戲法,便是沒有戲裡戲外。
善惡,陰險,勇敢,皆可出現在一人身上。七情六慾相,善惡眾生相,不過都是人相。”
臺前的白無相心神一動,一件件戲袍無風自起,足足有數十件戲裝,如同有人穿上了它們一般,圍繞著白無相轉動,一種種面相都歸入了他的面容裡。
生旦淨末丑,紅白粉花臉。手眼身法步,刀槍劍戟鞭。翻轉騰空躍,唱唸坐打禪。蟒靠褶帔靴……
戲藝之技,盡入白無相的心間。
並非是他看一場戲便得盡了戲的精髓,而是他觀世間百相,日積月累成於今朝。
白無相頗為滿意的回了洞中,他取來了百塊白骨,一個個親手雕刻,刻出了百戲骨傀。
他為這些古傀一一製衣添色,容情善惡,生旦淨醜,皆歸戲中。
等到白無相做完這一切後,已經是月餘之後的秋日了。
每月初一或是十五的時候,都會有山下的戲班子來山上出臺唱戲。遊均子也沒有過問那位徐班主的去處,他縱然明白其中貓膩,但錢儀做人八面玲瓏,讓人很難不生出好感。這是非與他無關,也懶得摻合其中。
梨園的大班主也沒有責怪錢儀,反而對他欣賞有加。
等到了八月的時候,白無相才算是修成了這一道大術,他心中也算是踏實了些。
這一日,白無相來到了山間的某處水澤上空,他望著滿天飛舞的浮游群,靜靜等待著它們繁衍下一代。
這已經是他來到黑石寨的第四個年頭了,馬上冬日到來,又將是一年尾末。
幾年裡,骷髏山上的骸骨又多了許多。不僅僅是山腳下的一座座墳頭,更多的是一具具動物屍骨。
方圓百里之內,山中的一些老獸,在壽命將近之時,都會來到骷髏山選擇等待死亡的到來。
這些獸骨,多是狐、狸、貓、狼等有能力在殘酷的大山中生存下來的獸類。
此外,還有些鳥兒也會來到骷髏山渡過生命的最後一刻。
三年多的時間不長,可也不短,日積月累下,便讓骷髏山頭又長高了一尺。
在河邊望著水波盪漾的白無相,回想起三年多光陰,自己也算從一個小小精怪成了一方大妖。
他的肩頭,一隻蜉蝣落在了衣上,雙翅微微晃動著,寂靜無聲的享受著短暫時光。
“無相神倒是好福氣。”
一聲粗曠的之音響起,河岸邊出現一道頗為高壯的身影,卻是個面相醜惡的漢子。
白無相轉過身輕笑著問道:“不知是哪位寨神?”
“在下北凌寨寨神,單幽。”這漢子拱手抱拳道。
“原來是北麓的寨神,我說怎麼不曾聽聞。”
山北麓也有些寨子,只是因為虎王寨的隔斷,倒讓雲澤山脈東北和西南兩處幾乎沒有任何聯絡。
“無相神,這一群小蟲,倒可以收為手下。代代培育起來,說不定也是一大助力。”單幽羨慕的說道:“可惜山北寒涼,倒是難尋這樣的蟲群。”
“這些蜉蝣不過一日生命,它們有它們的傳承,百獸繁衍,萬物方興。我多不多一個助力並無大礙,但對這片山林而言,或許就會讓水邊的鳥兒無蟲可食,水中的魚兒無食可覓。
沼澤中沒了群魚,沒了群鳥,諸獸也都不再能於此生存。長久以往,這裡就會成為一片死地。”白無相解釋道。
“可無相神不就是喜愛死氣長留之地嗎?這於你修行,應當大有益處吧?”單幽反問道。
“或許這一片山林百獸死絕,我的修為可以暴漲一些。但也因此,沒有了生靈,也就不會有新的死氣出現。
我恐怕只能再尋一處生機勃勃的地方涉及死氣,用於修行。
但如此一來每遷移一地,只怕就會惹得許多捉妖師,獵妖師來殺。我便要陷入無盡的殺戮紛爭之中,哪裡還有空閒修煉呢?”
白無相望著空中飛舞的浮游,笑著道:“人族有言,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我等妖靈寨神,亦可天靈合一,長居永世。”
單幽聽的雙眼茫然,搖頭道:“咱們妖可不興人族那一套的,無相神你可莫要走錯了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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