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弈國與須申聯軍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言慎卻沿著偏僻的荒道一路由東轉南行進。此時的他已經快到郕國和弈國的邊境線了,按照當下的腳程,只要再過一兩日就能回到弈國。
荒涼的驛道上,一名頭髮稍亂,身上穿著汙漬遍佈的布衣少年正腰板挺直的騎在馬上,隨著馬匹的前行而前後輕微搖晃。
儘管他的衣著看上去十分的簡陋破敗,甚至隱隱的還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酸味,可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卻依然閃爍著絢爛的精光,這是一種久居上位與歷經生死而糅雜的獨特氣質,這股氣質,讓這名少年與身上這副扮相顯得格格不入。
早在半個月前,言慎從衛老倌家裡所帶出的乾糧就都全部吃光了,雖然之前有混入郕軍大營,但是因為事急從權,因此他也沒來得及帶點什麼吃食出來便孑然而逃。所以這一路上,言慎基本都是靠著採摘些路邊的野果充飢,在最餓的時候,甚至還偷過沿途百姓家中的家禽。
不過,對此等行為,言慎的心裡雖說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但也沒有過多的負罪感,畢竟有什麼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呢。
說起來,按照自己原本的估算,其實是不需要走這麼長時間的,可誰能想到這中間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耽誤了些時日不說,自己還被海捕通緝,導致沒法沿著官道趕路,只能尋些荒廢的小路南下,一路披荊斬棘、風餐露宿的,這才導致延誤了不少時日。
不過回想起來,那名孟西白倒是個不錯的領兵之人,若是有機會,將來能招降於他,為我弈國所用,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言慎心念一動,心裡就已經在默默的盤算著將來該如何招攬此人了。
眼眸微微翕動了下,言慎收回了思緒,將這一冒出來的招攬計劃暫時摁在心底,畢竟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
好在故土也近在眼前了,只要歇過了今晚,明早再繼續快馬加鞭的趕路,相信就能到達弈國的北境了,看這路線和方位,估摸著會到達紀城吧。
一念及此,言慎感覺渾身的毛孔似乎都舒暢了起來。回家,在任何時候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更何況是在經歷生離死別的大戰之後。
夜幕降臨。
言慎將戰馬栓在了一旁,撿了些樹枝枯葉攏在一塊,用火石打燃了火,便在篝火旁靠坐著大樹發起呆來。回顧這一兩個月所發生的樁樁件件,對他而言,簡直就跟做夢一般,讓人不甚真切。
猶記得三個多月前,兄長還曾笑著對自己說,等這場仗打完,回來就跟青拂成親,這場婚事拖的太久,也是時候給人家一個交代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談論起青拂的時候,兄長的眼睛裡總是充滿了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柔光。當時他還不明白,可現在他知道了,那道光是兄長對未婚妻的愛意,是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也是對未來的希冀和期望。
言慎嘆了口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或許兄長他也早就厭倦了金戈鐵馬的日子了吧。
還記得那一日在國都誓師出征,大軍浩浩蕩蕩的開拔,途徑城門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了圍觀人群中的一抹靚麗的身影,他之前見過幾次,那便是兄長的未婚妻,他未來的長嫂,自己授業恩師的孫女,柳青拂。
那個名叫青拂的清麗女子就站在人群裡,怔怔的望著兄長,當與兄長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言慎彷彿從自己大哥的眼睛裡看到了飽含的笑意和歉意,也看到了青拂嫂子眼裡的淚光和擔憂。他那時想,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莫過於此了吧。
可誰能料到,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黑暗裡的殺戮,是那樣的瘋狂和無情,又是那樣處處透露著疑雲和詭譎。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雁回山谷一戰,他們是被人給出賣了,是有人故意洩露行蹤,有人提前設伏,有人等著他們來送死。
可是他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此人如此挖空心思的設局到底是為了什麼,夜襲者到底是哪一方的勢力,真的是郕軍嗎?還是根本就是作為盟友的須、申!
他有太多的不解,也有太多的仇恨,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每午夜夢迴之時,就會夢到貫穿兄長胸口的那兩支弩箭,夢到那兩百名為了掩護自己撤退而留下來慷慨赴死的將士,夢到他們臨終前喊出的“為我等報仇”的遺言!
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仇恨,就像蠱蟲一樣,日夜不停的折磨他,摧殘他,將他逼向無盡的暗黑深淵。如果不是遇到衛丫頭,恐怕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被仇恨給吞噬掉。
晚風吹過,躍動的篝火不時傳來噼裡啪啦的響聲,針樹葉也跟著伴奏出沙沙細響,讓這靜謐的夜晚憑空多了一絲柔美。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的身影,言慎的神情不自覺的跟著溫柔了起來,甚至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他自小便生活在深宮中,宮裡的每一位宮人都對他溫聲細語,恭敬有加,而那些婢子們,更是見之則跪,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年幼的時候,他還很奇怪,為什麼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好像很怕他,可他明明什麼都沒做。
長大些後,他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權力,這就是森嚴的等級制度,不可逾越的等級制度。
也是從那時起,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世界是不盡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