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退出房間,來到貴賓房專屬的獨立小院。
庭院正中佇立著一棵高大的櫻花樹,正值爛漫花期,滿樹粉白的花瓣如霏雪般堆疊在枝頭。
五瓣花盞似精緻的琉璃鈴鐺,在微風裡輕輕顫動,偶有幾片落英旋舞著跌進青石板的縫隙,連時光都染了一層溫柔的濾鏡。
他指尖輕合紙門,席地坐在迴廊櫻影裡。
遠處溫泉池傳來潺潺水聲,與宴會廳的喧囂恍如兩個世界。
紙門內傳來柳馨的低語,混著清商斷斷續續的抽泣。
他閉上眼,任由晚櫻落在肩頭,花瓣觸碰到和服上的暗紋,宛如給這身偽裝添了抹脆弱的胭脂。
他知道,此刻躺在屋內的姑娘,不過是戴家棋盤上的又一枚棋子。
夜風捲起滿地落櫻,簷角銅鈴再次輕響。
溫羽凡按住心口,那裡彷彿又傳來齒輪生鏽的鈍響。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後抽泣聲逐漸消失,只剩下深沉的呼吸聲在空氣中迴盪。
又過了片刻,有輕輕的腳步聲自房內傳來。紙門被人從內部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縫隙,柳馨側身走了出來。
她出來之後,立即將紙門重新關上,彷彿怕驚擾了屋內的清商。
“她睡著了。”溫羽凡輕笑,正有一片櫻花瓣落在他未戴面具的眉骨上,像道未愈的傷痕。
柳馨卻突然撲進他懷裡,指尖攥緊他和服腰帶,聲音悶在衣襟裡:“先生,請不要拋棄我!”她的髮間還殘留著宴會廳的玫瑰香水味,混著溫泉的硫磺氣息,鑽入溫羽凡的鼻腔。
溫羽凡輕撫她顫抖的後背,掌心觸到她脊骨凸起的弧度:“傻姑娘,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想救她。過段時間,我會找人將她送回國,讓她過回原本的生活。”
柳馨聞言,卻是將他抱得更緊了:“那麼我呢?您也要將我送回去?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她的聲音裡浸著恐懼,像被扔進深海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怎麼?你不想回家?”溫羽凡撥開她額前碎髮,看見她眼角未乾的淚痕,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我不敢回去……”柳馨的瞳孔映著廊下燈籠的暖光,卻盛滿深海般的惶恐,“那天我走在街頭,突然就被人抓上了車。連車是什麼顏色都沒看清,脖子上就扎進一支注射器……”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指尖死死摳住他和服後領,彷彿那是溺水時唯一的浮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先生身邊是安全的……”
話音未落,她雙臂已如水蛇般纏上他脖頸,吻了上來。
溫羽凡聞到她髮間殘留的玫瑰香水味——和拍賣會上“活貨”們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她的吻帶著討好的戰慄,像被馴養的獸在獻媚,舌尖卻鹹澀,混著未乾的淚。
他品嚐著少女雙唇的柔軟,心中漫過潮水般的無奈與憐憫。指尖觸到她後頸淡淡的繭,那是佩戴項圈留下的痕跡,和阿琳腳踝的刺青一樣,都是戴家棋盤上的烙印。
溫羽凡知道,她不是在愛他,而是在愛一個能遮擋風雨的影子,一個不會將她重新推入深淵的符號。
他指尖輕輕按住她的肩膀,緩緩推開這段帶著體溫的纏繞。
月光淌過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在瞳孔裡凝成冰稜,常年握刀才有的冷銳,卻在望向她時融成春水:“柳馨,我會保護你。”他的拇指擦過她眼角淚痕,力道輕得像觸碰易碎的琉璃,“不會讓你再被塞進黑色車廂,不會讓任何人在你頸間扎針。我會找到辦法,讓你和清商都能……”他頓了頓,喉結在陰影裡滾動,“開始新的人生。”
柳馨仰頭看他,睫毛上的淚珠恰好墜在他掌心。
那裡有刀鋒般的堅定,也有她從未敢奢望的柔軟。希望像破土的幼芽,在淚水中顫巍巍舒展葉片。
她重重點頭,髮間櫻花落在他衣襟,雙臂再次環住他脖頸,吻了上去,卻不再是討好的戰慄,這次的擁抱,像倦鳥終於找到可以棲息的枝椏,是安心,是信任,是對未來的期許。
第二天,朝陽刺破晨霧時,柳馨仍在榻榻米上沉睡。
“清商”忽然坐起,綢緞般的長髮滑過肩頭,露出後頸未愈的針孔。她赤足走向紙門,腳步比昨夜沉穩許多,指尖扣住門沿的剎那,晨光在腕間紅痕上織出蛛網般的金線。
紙門被轟然拉開。
溫羽凡依然盤膝坐在門外,晨光為他輪廓鍍上金邊,像尊守夜的武士雕像。
溫羽凡頭也沒回,他知道那不是柳馨的腳步聲,柳馨總是小心翼翼:“我該叫你清商?還是阿琳?”
少女盯著他後頸跳動的血管,那裡有道極淺的疤,像條沉睡的銀蛇。她記得這道疤——在底倉昏暗的燈光下,這個男人曾試圖擋在她們的身前。
“我記得你,”她的聲音帶著海水的鹹澀,“那天出現在底倉的人是你!”
溫羽凡淡淡一笑,櫻花落在他睫毛上:“你不怕我了?”
“怕過。”她踏過門檻,晨露沾溼赤腳,“但更怕回到那個編號0713的箱子裡。”
她直視他轉身時露出的側臉,發現他左眼角有道新傷,像被指甲抓出的血痕——那是昨夜柳馨激動中留下的印記。
少女直視著他,眼底浮著深海般的幽藍:“你真的打算救我?”
溫羽凡唇角揚起慣常的輕笑:“我不是已經救了你嗎?之後只需要找人送你回國去了。”
少女突然攥緊他和服袖口:“不,我也不要回去。”
溫羽凡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啊!你也不願意回去?”
“我昨晚聽見你們說話了。”少女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醒廊下的櫻魂,“她說得對,沒有安全的地方。我們知道的太多,一旦流回市面……總之他們是不會允許我們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