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你先聽我說,”蘇轍還要據理力爭被蘇軾給阻止了,“今天福寧殿的事還看不出來嗎?太皇太后是有意讓官家嘗試親政的。”
這點四位宰執們有不同的看法,有的理解為試探,比如王巖叟,他認為太皇太后是在投石問路,倘若官家越過線,那還政之事就不好說。
有認為是鍛鍊的,比如範純仁,他認為太皇太后就是在為還政做準備。
蘇轍本人是傾向於前者的,但考慮到今天官家的表現一度十分離譜,太皇太后沒有責怪還居中調和官家和宰執們的爭議,他最終沒做表態。
現在他的兄長,天子近臣再度提及這個事,他一時也有些偏向範純仁了。
“既是如此,官家這時更該多多接觸政務,以便更好的跟太皇太后過渡權利。”蘇轍仍然不同意所謂的祭祖掃陵。
蘇軾的耐心快要磨盡了,“官家自有他的難處,反正這事太皇太后默許,你長兄我也要盡力促成,你就說你幫不幫這忙?”
蘇洵長子夭折,蘇軾是實際的長子。
“兄長,國家大事你怎麼能用長兄身份壓我呢?”蘇轍一時無語。
“你以為我想擺兄長架勢嗎?還不是你油鹽不進?”蘇軾乾脆起身,坐在床沿,望著窗外,“我是天子近臣有些話不能明說。但今天我把話放在這,今日之官家絕不是平庸之輩,必然是要開闢一番大基業的,就是一血舊恥也未必不行。
“想我堂堂華夏正統,開國以來先輸契丹,再敗區區西夏,每年要納近三十萬兩白銀,三十餘萬匹絹。這算不算奇恥大辱?你我都算朝廷大員,幼時都有效仿古時名臣的決心,那捫心自問碌碌半生,照這趨勢下去,我們能做什麼名臣?還有這天下這社稷真的能維持住不會崩塌嗎?”
蘇轍本身是屬於舊黨的,所謂守舊派其實並不是沒有看到朝廷的問題所在,只是積弊已久的問題要解決,那必然要傷筋動骨大動干戈。
就如王安石的熙寧變法,沒人能否認其出發點是為了富國強兵。但出發點是一回事,施行起來是另一回事。至於效果應該肯定是有的,可朝野上下一樣鬧得雞飛狗跳。
在他們這些舊黨看來,這麼折騰下去,別說富國強兵,天下都要大亂了,與其如此,不如繼續恪守祖宗法制,起碼能維持現狀。
他蘇轍如此,範純仁如此,呂大防亦是如此,連太皇太后高滔滔都是如此。他們不是不體恤民情,更不是昏庸之輩,只是祖宗體制如此,他們只能盡力為之。
所謂變法不是誰都有那個勇氣,那個眼界乃至於那份毅力的。
至於天下、社稷會不會崩塌?他們認為至少眼下看不到那麼大的隱患。
蘇軾仕途比胞弟要曲折的多,他是見過天下疾苦的,更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江山社稷沒有這些宰執們想的那麼穩固。
事實上原本的歷史上宋哲宗英年早逝,徽欽二帝上臺,隨後就是靖康之恥,北宋隨之滅亡,離這個時間段不過三十五年。
那時候蘇軾離世不過二十六年,離蘇轍病死更是不過十五年。
“子由,為兄這番話絕不是危言聳聽,百姓比你想象的還要苦。朝廷的體制在下層的崩壞也幾乎很難扭轉。”蘇軾直接在他們兄弟的傷口上撒鹽,“恕我直言,所謂循序守舊是在坐視社稷坍塌,亦是君臣無能,無法革除積弊的藉口。”
蘇轍深吸口氣,他身為宰執之一當然知道大宋疾病纏身,可他包括絕大部分的舊黨都沒有那個勇氣,似乎也沒有能力動刀,只能小打小鬧的背靠祖宗法制,讓它能多喘幾口氣。
蘇軾後面那些話直接撕下了舊黨努力營造的遮羞布。
蘇轍又是氣憤又是煩躁,“這些跟官家要祭祖掃陵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你見過不看症狀就開藥方的郎中嗎?”蘇軾凜然道:“官家就是醫治這天下這社稷的良醫,可他也要親眼看看大宋的病症,看看病在哪裡!看看病情的輕重緩急。”
蘇轍半晌無言,良久才道:“可官家還不到十七歲……”
“聞道不分先後。何況天縱之才古時便有,老子十五歲給周襄王論福禍,甘羅十二歲便為秦國宰相,漢武帝不滿十八就有北伐匈奴之雄心。官家就是這等人,上面駁斥守舊那番話正是官家所說。”蘇軾愈發的語重心長,“話為兄已經說到這般地步,官家去祭祖掃陵這件事就真的不能退讓嗎?”
蘇轍長嘆一聲,又是沉默良久,這哪還是祭祖掃陵啊!分明是要“周遊列國”。
不過,最後,他還是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