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適和郭成等從容渡河前去支援种師中。
安西州這邊種建中盯著地圖看了半個時辰,思考了半個時辰,始終覺得不對。
葫蘆河谷方向就只有那麼一條便於大軍快速行進的道路,正常來說走安西州逃生的可能性更大,在這邊就算是大軍行進不快,且梁太后和李乾順的行蹤被宋軍發現,他們也完全可以化整為零,喬裝打扮向西潛逃。
因為這片地形太複雜了比山地都要複雜,雙方大部隊都鋪展不開,甚至躲進某一個溝壑裡都未必搜得出來。
可梁太后和李乾順偏偏沒有走這邊,還是走了被大軍封堵的葫蘆河谷道。
以種建中從种師中那裡得知的有限資料,他想不明白,但梁太后和李乾順不會蠢到躲在大部隊中束手就擒,除非他們有信心突破宋軍主力的一道道封鎖,而且是快速突破,因為一旦被拖住後續宋軍就會源源不斷趕來,一樣死路一條。
党項人引以為傲的鐵鷂子具有快速突破的能力,但是因為人數太少,不具備連續突破的能力,畢竟披有重甲人不累,馬也會累。
除非他們能潛行到靠近谷口的位置,然後突然一舉衝他的堂兄種樸和範純粹在邊界谷口設定的防線。
很顯然在那個位置一般的騎兵和步軍方陣根本擋不住鐵鷂子。
種建中盯著石門堡到蕭關之間類似安西州這種山地和溝壑並存的地帶暗呼不妙,倘若梁太后和李乾順真的捨棄大量馬匹不計代價走這條路,突然在蕭關附近轉入葫蘆河谷道,那時候還有什麼可以攔住鐵鷂子?
有時候資訊量少反而不容易被一系列錯誤的訊號干擾,種建中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他能看到的資訊只有嵬名阿吳這一處疑兵,反而簡單了,然後就真的命中了答案。
意識到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小的時候,種建中立刻派人不計代價先行去通報种師中,然後他立刻匯聚部眾藉著月色悄悄脫離嵬名阿吳部的追擊範圍,然後抄近路,不計人員和馬匹的傷亡,拼命往葫蘆河谷道趕。
葫蘆河谷道這邊,种師中已經和仁多洗忠經過一番交戰。
仁多洗忠部有一萬五千卓囉和南軍司的正軍和党項西南部族的精銳,算是眼下大宋境內最難啃的骨頭了,加上他們這兩日殺掉梁太后他們捨棄的馬匹充當軍糧,早已經重振旗鼓。
种師中所領騎兵分兵郭成後加上隨行番兵也不足萬人,又是戰後一路賓士而來,疲憊不堪,根本不是仁多洗忠中的對手。
兩軍甫一交戰,宋軍即告不敵。
种師中沒有戀戰,率眾且戰且退,而且一退就是二十里,雙方你追我趕,一直到後半夜。
直到黨萬帶著兩萬五千步兵抵擋种師中後方。是的,黨萬整軍之後發現丟軍械和裝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甚至超過了半數,無奈之下,他借用了一批番兵的輕甲充數才勉強湊夠兩萬五千人。
不過兩萬五千人在眼下也夠用了。
仁多洗忠一路追逐眼下在西夏名聲最響的大宋名將种師中,心裡十分暢快,他以馬鞭遙指种師中,肆意揚言,“看到沒有?种師中被我們追的惶惶如敗家之犬,所謂關二爺轉世不過是謬論,不能因為他是種家老二,就敢扯什麼關公顯聖,若真是二爺顯聖,他剛才就該刺我於萬軍之中?”
“二爺,我等窮途末路,你還能如此快意恩仇,臣下是佩服的。”仁多家的家臣仁多吳盧不知不明白仁多洗忠怎麼就突然願意為梁太后賣命了,還不惜賠上他們西南部族的精銳,“但是我還是要說,二爺,人家種師中分明是有序撤退,在等後續的步兵,如今他們合圍已成,我們根本死路一條,就是想像他惶惶如敗家之犬都不可能了。”
確實,他們前有種師中,後面幾里之外看著火把折可適和郭成就快要到了,最後面還有章楶部大軍,基本是插翅難逃。
仁多洗忠聞言面目一滯,想要發火,但終究是沒法說出口,如果說仁多保忠是長兄如父,那這仁多吳盧作為仁多家家臣就是“母親”,自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仁多洗忠拉扯大,日常生活更是照顧有加。
他有時候敢於頂撞仁多保忠都不願跟仁多吳盧爭吵。
“吳盧叔,你是漢人,你和大兄又找了那些儒家名師教導我,就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嗎?”仁多洗忠嘆了口氣,可神色卻更加的決然了。
仁多吳盧原名吳盧確實是鄜延路漢人,全家被党項人擄進西夏境內做了奴隸,後來仁多保忠去興慶府公幹,偶然發現吳盧學識不錯,就把他買了下來,再後來連同吳盧的家人一起贖出來帶去了西涼府。
吳盧也就名正言順的成了仁多家的家臣,這些年更是成了仁多保忠心腹,專門留在仁多洗忠身邊看護。
“忠君愛國哪裡有什麼不對,可是你想過嗎?梁太后和所謂的西夏國主是想讓你死,借宋軍的手除掉你。這種君這種國你沒謀反就是對他們最大的仁慈。豈不聞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到了眼下這一步,吳盧仍然想把仁多洗忠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閉嘴,”仁多洗忠終於是忍不住了,“你又怎知太后和陛下不是視我為忠臣?自古捨生取義者哪一個把自身放到國家和社稷之前?我不懂你們的權鬥,可國家存亡之際,社稷傾覆之間,若真有一個人必須死,我們還在想著政敵之間的算計,那國家何時才能有強盛之日?”
吳盧張嘴欲辯論,可居然無言以對,從道義上說,仁多洗忠完全沒錯,甚至真的是看淡生死,無視權斗的捨生取義之輩。但從私情上來說仁多家是他的大恩人,他不想仁多洗忠做犧牲品。
更何況,党項人這麼一個殘暴喋血的民族他們不配談什麼儒家大義。
只是眼下這情況,又如之奈何呢?
“諸位,今日我們深陷重圍,戰亦死不戰亦死。”仁多洗忠開始高聲鼓舞部眾,“若是戰死朝廷和部族還會視我等為英雄,家人妻子尚有優待,可如果不戰而死,那我們將是部族的恥辱,朝廷的罪人,家人連帶罪加一等。同樣是死,我們為什麼不死的轟轟烈烈?”
“死也要帶著宋人一起。”他高聲大呼。
這番振奮人心的鼓動效果非常好,吳盧很快就被淹沒在党項語和党項人的大潮之中。
“吳盧叔,一會開戰我顧及不了你,你是漢人可以投降,大兄不會為難你的家人,你保護好自個。”
仁多洗忠身負長弓,挺槍躍馬,說完這些話,立刻下令全軍突擊。他整個人也如離弦之箭衝向种師中所部的宋軍主力。
眼下的實力對比宋軍明顯佔優,地形也佔優士氣上也佔優,西夏大軍本就是垂死掙扎。
可种師中面對這種必勝之局卻沒有太多情緒,他眼下多少是看出來了,梁太后和李乾順不大可能在仁多洗忠軍中,可不在這裡,還能在哪?安西州?
那裡似乎也不太可能,難道真在山間小道黃土溝壑中?
仁多洗忠部正軍多過部族戰士,多數都是披了甲的,仁多保忠留這些精銳是為了保護胞弟,可他卻用來拼命了。
這番拼死一搏的衝擊力是非常強大的,宋軍騎兵不足且不如西夏正軍騎兵能打,前線騎兵是真的一觸即潰,少量番兵更是被直接衝爛死傷無數。
能擋住他們的只有後方以重甲兵執盾充當前排,長槍兵森然排列,且後方還有神臂弓弓箭手配和的步兵大陣。
這是今晚宋軍大決戰中遭遇到的最強對手,這種披甲正軍的衝擊力,遠不是牧民輕騎所能比的,儘管馬匹無甲,士兵所披也不過是輕甲,但輕甲就算是擋下了一支箭,或者一次刀砍槍刺,他們成功連人帶馬衝上去就是對軍陣最大的衝擊。
步兵大陣尚且如此,普通番兵輕騎和宋軍騎兵根本抵擋不住。
好在西邊穀道比東邊穀道更加狹窄,更有利於步兵作戰。
山崖制高點也有番兵和弓箭手在遊走賓士輔助作戰,党項騎兵縱然能逞兇一時,也持久不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就算仁多洗忠此刻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亢奮,西夏大軍計程車氣也不可避免的隨著一次次失敗的衝擊,開始衰落。
這時宋軍的騎兵在種師中指揮下開始有序出擊。他知道眼下這場慘烈的戰鬥到了這個地步,還會持續半個時辰或者更久,兩邊都會有大量的將士犧牲,但是基本上大局已定了。
他的心思又轉向了梁太后和李乾順,而就在這時,宋軍士兵抓了一名漢人俘虜,那俘虜說知道梁太后和李乾順在哪,但要見到种師中才肯說。
底層將官不敢怠慢立刻送到了种師中面前。
“我是仁多吳盧,仁多家家臣,我知道梁太后和小皇帝的行蹤,但我要仁多洗忠活著,否則我死都不會說出來。”
吳盧見到种師中一點都沒有猶豫,立刻開口。
种師中頓時覺得腦袋炸開了。
終於到了最重要的時刻,抓捕梁太后和李乾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