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明明他是佇立在金殿之上,卻又好似空中飄絮,無根無依,任憑風吹雨打,肆意凌亂。
轉天來,星稀月曉,天未放亮,嵇昀早已匆匆踏上了路途,隨行只帶了野南潯和薛芙兩個。
三人輕裝簡從,飢餐渴飲,夜宿曉行,很快便過了潼關,沿著官道西進。嵇昀睹物思人,想起當年初次與薩迪婭見面正是在這條路上,那時她一身戎裝,英姿颯爽,正要趕往潼關禦敵,倩影如昨,物是人非。
繼續西行,到了長安,昔日繁華故都早已破敗不堪,皇宮焚燬多年,只剩下了斷壁殘垣,千年古城現今十室九空,看不見生機景象。
“想不到長安城竟變成了這樣。”
一向心寬性粗的野南潯,此時也不禁發出感嘆。
這時候,嵇昀和野南潯同時聽到有人低聲抽泣,循聲一看這才發現阿芙臉上已掛滿了淚珠。
“你怎麼了?”
阿芙不答,只是一味地傷心。
嵇昀略加思索,明白過來,原來是阿芙記起當年薛秦在長安街頭耍弄槍棒,賣藝養活她二人的情景,薛秦自盡至今也有十年多了,薛芙故地重遊,如何能不思念悲傷。
既然此情此景,引起人無限追思,索性三人就在皇宮廢墟上,捻土為香,擺些乾糧,祭奠了薩迪婭、薛秦、成可期和荊亢。
離開長安,過武功縣,馬嵬坡。
秋風蕭瑟,哀草連天。野南潯鞭指路旁高崗,似是有什麼驚喜發現。
“師父,你還記得那座破廟嗎?”
嵇昀沿著方向望去,果見一座廟宇佇立在孤坡之上。
“記得,記得!”
嵇昀失常地放聲應了兩句,腦海中頓時浮想起許多過往,急切地縱馬朝著古廟飛奔而去。
但見周圍黃土成山,廟宇愈發破敗,嵇昀推門而入,厚重的灰塵隨風湧起,在陽光下閃著鱗光。
嵇昀繞到佛像的身後,小心撿起掉落的瓦片磚塊輕輕碼在一邊,並試圖在雜亂的地板上翻找出什麼。
“咚——”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異響,是從佛像腳下發出的,嵇昀急忙過去檢視,原來聲音是一根寸長的木棒掉落地上發出的。
嵇昀撿起木棒細看,才發現那是一隻木魚錘。
“攻書修劍能幾何......”
嵇昀手捻木錘,嘴裡自說自話,思緒已回到許多年前。
那時就在這間破廟裡,曾遇一位不知名的老者,手打木魚,當面留下過一段批言,自己當時不解,歷劫千般,終於醒悟。他從懷裡拿出那段寫有批言的白絹,時過境遷,他依然將其留在身上。批言共十六句,寫道:
東京名族胄,開皇一脈傳。
朱垠修弱水,坎極懸甕顛。
休慼逞天變,展翅遇風雷。
弘農志雖高,道阻路且艱。
五心如眷屬,離散有命鹹。
初心夔門逝,忱心託白山。
晦心齊天遠,冰心曉杜鵑。
唯有赤心在,月夜情難堪。
其中的前兩句“東京名族胄,開皇一脈傳。”一語點破自己的身世,開皇是隋文帝楊堅的年號,說他本來是東京名族楊門之後。
“朱垠修弱水,坎極懸甕顛。休慼逞天變,展翅遇風雷。弘農志雖高,道阻路且艱”講的是他練功習劍,意欲施展造化,卻屢遭變故,雖有弘農之志,前路卻是曲折。
“五心如眷屬,離散有命鹹。”所謂初、忱、晦、冰、赤五心,分明是指自己一生將逢五位知己,儘管心意相屬,無奈聚散有命。
嵇昀明白了批言中的涵義,念動朱垠元氣,在佛像面前將白絹焚化。
嵇昀帶著些許悵然的心情邁出門檻,野南潯和薛芙早在廟外等候,三人上馬,正要繼續趕路,忽然被人從背後叫住:“前邊這位居士,請留步。”嵇昀循聲看向說話之人,臉上頓顯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