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沐俞只想把話收回。
墨傾雪雙手抱著酒罈，幾乎把半個頭都埋進了進去，雖然看不清她是怎麼喝的，但聽這聲音，只怕是直接往裡灌呢......
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啊哈！”墨傾雪一聲長呼，似乎這樣能忘記方才的失態，臉上潮紅因此更加褪不下去了，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是人族聖女，是雪城公主。她看了一眼胖子，下巴微微抬起，面帶半分挑釁意味，徑直把酒遞過去。
夜千塵徹底愣住，望著眼前的絕美容顏，紅潤的臉頰勝過世間所有燦爛，就要把人迷倒在這片月夜之下。
“我......”胖子看著似乎更加陌生的墨傾雪，啞口無言。
墨傾雪卻輕輕一笑，印象中，這好像是胖子第一次看見她笑，如同萬年不化的雪蓮，在此刻含苞待放。微醺下的眼眸嫵媚柔軟，要把胖子的心都看酥了。墨傾雪看胖子無動於衷，索性直接靠過來，二人的距離只在咫尺之間，下一刻玉手忽然抬起，捏住胖子那兩腮幫子直接往嘴裡倒酒，似乎是在傾洩方才的怒意：“你不是愛喝嗎？給我喝！”
“哈哈哈哈！！”沐俞和顧南山二人看得不亦樂乎。
夜千塵張牙舞爪地要睜開墨傾雪的手，但後者哪能讓他得逞，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對於公主來說，這樣打鬧是很不雅的。但今夜只有故人重聚後的歡喜，誰管這些呢？
四個少年，此時全然把戰爭與政事拋卻，聊起了故鄉的冬天。說雪城哪家的侯爵又來提親卻被墨城主打跑啦；說帝都那些權貴們又有哪個被人揭老底啦；說南潯街頭的哪個書生又因情所困，留下一首傷感七律便離開書院啦；說不夜城各家族花花公子的榜單今年沒了夜公子到底是排還是不排啦......
沐俞喝了酒之後是話最多的，而顧南山紅著臉，有模有樣地時不時吟上兩句蹩腳詩詞，夜千塵還是那樣不正經，當著公主的面講著些不太正經又不著邊際的話，即便公主根本沒在聽，他也自得其樂。
聊了很久，直到沐俞和顧南山二人相繼醉倒，又只剩胖子和公主兩人。
墨傾雪不再說話，偶爾看著眼前的火苗，一看就是很久，看完之後又看看身旁的胖子，會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這樣或許也很好了吧？他不必面臨生死，不必思考家族使命，不去想坎坷荒謬的身世。他明明年紀還小，眼裡卻好像有一絲曾經沒有過的滄桑，但只要他歡喜，一切就都好......
暢談的縫隙中胖子伸手往旁邊一探，想要找酒罈，卻碰到了一個有些冰冷卻吹彈可破的手背，他轉頭看時，她正好也在看他。
如觸電般，他瞬間將手縮回。
墨傾雪卻不躲不閃帶著半分質問與半分戲謔說道：“找什麼？”
胖子撓撓頭：“酒呢？”
墨傾雪另一隻手舉起酒罈，在胖子面前晃了晃，道：“只剩最後一口了。”
胖子雙眼發光，就要去伸手取。可墨傾雪卻刻意把酒罈抬高，胖子撲了個空，隨後只見她昂頭一飲而盡，就是最後一滴也沒留下。
胖子有些惱怒：“你擱這耍小爺呢？”
墨傾雪道：“你身體尚未恢復，不宜過量飲酒。”
胖子嘟囔著：“快樂真是短暫……”說罷看著顧南山身旁的另一罈酒，狡黠地對著墨傾雪笑了一下，便如同餓狼般向那邊撲了過去，沒想到那個酒罈也已空空如也，而顧南山與沐俞這二人不勝酒力，此時正抱著彼此的大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胖子用腳踢了踢兩人，卻毫無反應，當下嘆氣道：“又菜又愛喝！我可沒力氣抬你們，今晚就在這過吧。”說完又扭頭看著墨傾雪，笑道：“喂，你今晚有點特別？”
墨傾雪不明所以：“嗯？”
夜千塵道：“你以前總是冷冰冰的，但是剛才你笑了……”
墨傾雪怔了一下，旋即問道：“怎麼？”
此時顧南山、沐俞二人睡夢正酣，似乎又只剩下他與墨傾雪二人時，胖子又感覺不太自然，心裡有種莫名而微妙的悸動，於是開始支支吾吾起來：“就……就是……”
墨傾雪直勾勾地望著他：“就是什麼？”
夜千塵被她這樣盯住，哪裡還有曾經那個百無禁忌口無遮攔的紈絝樣子，立馬偏過頭去，暗罵自己一聲什麼玩意？你什麼女子沒見過，這就亂陣腳了？卻仍是心口不一地說道：“沒什麼……”
墨傾雪淡淡道：“還挺好看的，是嗎？”
夜千塵全身一震，他雖從不覺得墨傾雪是個矯揉造作的女子，卻也沒想到私底下的她，拋卻身份與距離之後，竟是如此直接。
你就算知道我要說什麼，也別當面揭穿啊，這讓小爺怎麼接話？
墨傾雪又道：“這種話，你說過不少了吧，難道我猜錯了？”
胖子嘴硬道：“就是猜錯了。”
墨傾雪：“哦？”
月明星稀，浮華散去。夜千塵不知道此時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又或許，每個人在她面前，是否都難以自恃？
可是，自己又豈會與天下男人一般？想到這裡，他灑然一笑：“你猜錯了，你並不是挺好看，你可是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聖城公主。甚至連貌美著稱的天狐，我看也略不及你，這樣的你，怎麼能只是挺好看？”
號稱……終究只是號稱，在你心裡呢？這是墨傾雪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她望著這個少年，不知該怨他，還是該怨自己。
原以為，只想靜靜看著，便也滿足。但此刻她心中忽然醒悟，那不過是在人前。獨自再看著他的時候，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這世間情愛，怎能只是靜默看著？怎能只是遙遠守望？又怎能只以餘生祝福？
她不想騙自己，於是，她終於輕聲問道：“那麼，與洛神湖畔那一位相比……又如何？”
洛神湖畔……
這四個字在夜千塵腦海不斷重複，彷彿揮之不去。一如那個顧盼生姿，玉手撫琴的身影。
看著他心思飄忽，墨傾雪美眸中那最後一絲柔軟便也隨之去了，此刻她緩緩站起身，又變回那冰霜冷清的聖女。周遭氣溫抖降，那篝火竟存存凝結成冰，周圍的風甚至都忌憚這絕世的白裙，不敢再放肆。
前一秒此處還溫吞暖人，瞬間卻令人如置身冰窟，強勢而冷硬地打斷夜千塵的思緒。墨傾雪看著他，也逼他不得不面對自己。
那是高傲如她，最想得到的回應，或許是太過急切，但此時她就是想看看他，答還是不答。
對望無言，時間緩如龜爬，仿若每一刻都需千年苦度。
在她眼裡，這頃刻實在太久，她一步一寸冰晶，輕嘆之後離開了他身旁，逐漸隱沒在夜色裡。
夜千塵望著周圍忽然轉變的場景，面前的二人還在呼呼大睡，顧南山鼻子周圍甚至結了一層薄霜，時不時還打個噴嚏。而自己還呆呆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如鯁在喉，抬起手，哪怕此時自己能克服寒意高聲喊出她的名字，她會聽到，或許也會轉身吧……
但是他沒有。
當年的琴聲溫柔，如絲如線，還是纏住了他整個童年，和他優柔寡斷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