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穿過窗格,不偏不倚,正好和朱允炆對上了。
四目相對。
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朱允炆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完了,被抓包了。戰略性撤退,宣告破產。
馬書瑤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茫然,似乎沒認出窗外的人是誰。隨即,那茫然變成了驚愕,驚愕又迅速化為一種難以置信的欣喜,最後,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來,變成了一種混雜著羞怯和侷促的慌亂。
她“啊”地一聲輕呼,手裡的針線筐“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裡面的五彩絲線滾了一地。她連忙站起身,裙角拂過散落的線團,整個人顯得手足無措。
事已至此,再躲就是掩耳盜鈴了。
朱允炆硬著頭皮,整理了一下表情,讓自己看上去儘量自然、沉穩,像一個心血來潮關心妻子的正常丈夫,而不是一個準備跑路被當場抓獲的“賊”。
他繞過窗邊,推門走進了殿內。
“殿、殿下……”馬書瑤已經快步迎了上來,福身行禮,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妾身……妾身失儀,請殿下降罪。”
她頭垂得很低,朱允炆只能看到她烏黑的發頂和微微泛紅的耳垂。
“起來吧。”朱允炆的聲音有些乾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掃過一地狼藉,又落到她那張緊張的小臉上。
如此近距離地相看。馬書瑤的眉眼很秀氣,睫毛很長,緊張地眨動時像兩把小刷子,嘴唇的顏色很淡,因為緊張而緊緊抿著。整個人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讓人不忍心大聲說話。
宮女們手腳麻利地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又奉上茶來,然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殿門。
偌大的寢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還有死一般的寂靜。
朱允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試圖用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茶是好茶,但他嘗不出任何味道,滿腦子都是“接下來該說什麼”。
馬書瑤則站在原地,雙手交疊在身前,低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尊精美的瓷像。
這氣氛,比跟黃子澄他們開會還壓抑。跟他們開會,好歹還能聊聊國家大事,現在呢?聊什麼?聊你今天的針線活指標完成了嗎?還是聊你覺得我四叔朱棣這個人怎麼樣?
不行,必須得說點什麼。
他清了清嗓子,醞釀了半天,終於準備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與此同時,一直沉默著的馬書瑤,似乎也鼓起了畢生的勇氣,抬起頭,嘴唇微動。
就在兩人剛要開口的瞬間——
“你……”
“殿下……”
兩個聲音,不大不小,異口同聲地響起,又在下一個瞬間,戛然而止。
空氣,再次凝固。
朱允炆看著她瞬間漲紅的臉,和那雙終於因為驚慌而抬起,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映出了他自己同樣錯愕又尷尬的模樣。
他忽然覺得,這事兒,好像……也沒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