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聽著,心中竟有些羨慕。在這個時代,能活得如此瀟灑通透,實屬不易。他看著眼前這個眉眼帶笑的姑娘,忽然明白,她骨子裡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靈氣和通透,是從何而來了。
一個規行矩步的父親,教會了她立身處世的“裡子”;一個豁達開明的母親和兄長,給了她自由生長的“面子”。她既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又有尋常女兒家的嬌憨,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哪裡是撿到寶了,這簡直是挖到礦了。
接下來的四天,文華殿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割裂感。
白日裡,這裡是朱允炆的作戰指揮室。十幾口大箱子裡的卷宗被分門別類地攤開,從河南布政使司,到下面的府、州、縣,一張張官場人物關係網,在他腦中逐漸清晰。他像一個最耐心的獵人,梳理著每一條線索,標記出每一個可疑的名字。
河南官場,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那不是單純的貪腐,而是一種盤根錯節的共生關係。宗室、勳貴、地方大族、各級官吏……無數隻手,共同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將整個河南的民脂民膏,都網羅其中。他要做的,不是扯斷一兩根線,而是要將這張網,連根拔起。
每當夜幕降臨,他合上最後一本卷宗,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時,那種浸入骨髓的寒意,幾乎要將他吞噬。
但只要一回到寢殿,看到那盞為他留著的燈,和燈下那個捧著一本書等他的人,那股寒意便會悄然散去。
馬書瑤不再看《女則》了,朱允炆從宮外給她尋了些有趣的雜記和遊記話本,她看得津津有味。有時他處理公務晚了,回來時,她已經歪在軟榻上睡著了,手裡還抱著書,嘴角掛著一絲笑。
他會輕輕抱她回床上,她則會在睡夢中,熟練地尋一個舒服的位置,像只貓兒一樣蜷縮在他懷裡。
這四天裡,他們的交流越來越多。他知道了她不愛吃薑,最喜歡甜甜的桂花糕。她也知道了他在煩心時,總會下意識地用手指敲擊桌面。他甚至有一次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這個KPI完不成要扣錢”,把馬書瑤聽得一頭霧水,第二天還認真地問他,是不是宮裡用度不夠,她那裡還有些體己可以先拿去用,惹得朱允炆哭笑不得。
這種平淡卻真實的溫情,像一劑最有效的良藥,撫平了他白日裡積攢的戾氣和焦躁,讓他那顆懸浮的靈魂,在這異世的深宮裡,找到了最堅實的錨點。
這天傍晚,朱允炆終於看完了最後一份關於祥符縣河工的卷宗。他長長地撥出一口氣,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四天時間,不眠不休,總算將河南上下的脈絡理清了七七八八。每個名字,每件事,他雖不能一一背出,但那張盤踞在河南上空的利益巨網,已經在他腦海裡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地圖。
他知道,這一趟,不會容易。那不是簡單的賑災,而是一場戰爭,一場他這個皇太孫,對整個大明積弊的第一次亮劍。
他必須贏,也只能贏。
就在他思緒萬千之時,殿外,小安子那略顯尖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鄭重,穿透了殿門。
“啟稟殿下!鐵鉉,於東宮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