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門被推開時,一股混雜著血腥、汗水和嘔吐物的酸臭氣味撲面而來。
蔣瓛微微側身,讓朱允炆先行,自己則像一道屏風,將那汙濁的氣息隔絕大半。
李三癱在溼漉漉的地上,像一灘爛泥。
他身上的寶藍色綢衫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掛著黃湯的汙漬,眼神渙散,徹底失去了前一夜在常樂坊時的囂張氣焰。
那隻豁了口的粗瓷碗,就扔在他手邊,裡面空空如也。
一個錦衣衛上前,將一本薄薄的冊子,雙手呈給蔣瓛。
蔣瓛接過,翻看了一遍,然後走到朱允炆身邊,低聲彙報,聲音裡不帶一絲情感,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
“殿下,都招了。”
“祥符縣縣丞周文,授意他開設善堂,倒賣糧引。所得三百一十七兩銀子,周文拿大頭,二百五十兩,剩下的歸他和他手下那群護衛分潤。”
“私吞的三百石米糧,一百石被周文運回了自家糧倉。剩下二百石,五十石高價賣給了城中米鋪,一百五十石則被他們混著沙土、米糠,做成了救命的‘粥’和窩頭。”
“冊子上,是李三供出的,與周文有牽連的所有官員、劣紳的名字,以及他們之間的一些齷齪勾當。包括周文如何透過知縣夫人的關係,搭上了知縣的路子,又如何孝敬知縣,幫他填補虧空。”
蔣瓛的聲音很平,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錐。
朱允炆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沒有去看地上那灘爛泥,而是踱步到柴房的角落,那裡放著一把砍柴刀和一塊磨刀石。
他拿起那把卷了刃的砍柴刀,在手裡掂了掂。
“一本賬,牽出了一窩老鼠。”
他淡淡開口,目光落在刀刃的缺口上。
“蔣瓛,你覺得,對付老鼠,是用貓好,還是用老鼠夾子好?”
蔣瓛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微笑,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弧度。
“回殿下,臣以為,對付這種躲在陰溝裡的老鼠,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們的洞給堵死,再往裡面灌滿水。讓它們自己鬥自己,互相撕咬著,掙扎著,最後全部淹死在自己挖的骯髒洞穴裡。”
“說得好。”
朱允炆將砍柴刀放下,拿起那塊磨刀石,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粗糙的石面。
“李三不是嗜賭如命嗎?常樂坊的賭債,他還清了嗎?”
蔣瓛心領神會:“回殿下,據我的人查探,他還欠著常樂坊一百多兩銀子的賭債。坊裡的管事催了好幾次,都被他用縣丞姐夫的名頭給壓下去了。”
朱允炆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就幫常樂坊一把。派人,用他們的名義,去周府‘討債’。”
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是討債,不是報官。動靜要大,姿態要兇,話要說得難聽。就說李三在他們坊裡輸了錢,拿周縣丞的名頭做保。現在人不見了,這筆賬,自然要算在擔保人的頭上。”
蔣瓛的眼睛亮了。
這一招,誅心。
周文這種人,最重臉面。讓一群賭坊的打手上門鬧事,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不僅是打他的臉,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若是認了這筆賬,就等於承認自己與李三這種潑皮無賴同流合汙。
他若是不認,常樂坊也不是善茬,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無論如何,周文這條魚,都會被這根刺卡得不上不下,方寸大亂。
“臣明白。”蔣瓛躬身,“保證讓周大人,今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至於這個……”朱允炆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李三身上,眼神裡滿是厭惡,“把他供出來的東西,整理成一份‘禮物’。等周文被逼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再‘送’到他府上。”
“我要讓他親眼看看,他引以為仗的爪牙,是如何把他賣了個乾乾淨淨。”
“我要讓他知道,他頭上的那片天,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片天了。”
朱允炆說完,轉身走出了柴房,彷彿多待一秒,都會髒了自己的鞋。
……
與此同時,數百里外的開封府。
府衙之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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