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將慶王府邸染成一片昏黃。
門扉輕啟,暖黃燭光與殘陽交融,映得陳偉臉上笑紋似鍍金邊,眼底卻藏著瞭然。
“王大人,不必多言。”陳偉指尖摩挲紫檀木椅扶手:
“您瞧博古架上汝窯瓷、牆角宣德銅爐,王爺給的富貴,我已然知足。藩王不得干政,自太祖定下,便是懸在王爺頭頂之劍。”
聽到祖訓二字,平日裡還覺得慶幸無比,但此刻也只覺得異常礙眼。
知府喉間發緊,袍袖掃過桌角,青瓷茶盞微顫:“難道你們不懂唇亡齒寒?賊軍若破城,三千親兵能護住王爺?”
他上前半步,壓低聲音:“守住延安,我定聯名三邊總督為王爺請功!”
陳偉嗤笑,起身推開雕花窗,夕照與遠處隱約廝殺聲一同湧入。隨後扭過頭來看向知府,神色間透著幾分無奈與篤定:
“王大人,有些內情你怕是不知。王爺的嫡長子早些年就已被送往京師,王爺自己,本就沒打算活著離開這府城。
丟城失地,那是你們這些官員守土無方,責任自然該由你們來擔,與我家殿下並無干係。
只要殿下守好本分,不失皇家顏面,哪怕是不幸身殞,親王的爵位也有京師的嫡長子繼承。
說不定屆時還能得一塊更好的封地,延續我慶王府的尊榮。
可一旦借出兵來,先不說這城池能否守住,單說王爺的爵位,必定會被削了又削。
到時候,王爺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我慶王府百年聲譽豈不毀於一旦!”
知府聽聞此言,頓覺心頭一緊,仿若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滿心的焦急瞬間化作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這王爺都已然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那他這個外人,又能還有什麼法子呢?
不過,目光落在眼前這陳偉身上,知府心中又升起一絲不甘。
這陳偉並非王爺本人,難道他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在這兵荒馬亂、局勢動盪的時節,誰又能真正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知府暗自思忖,或許這陳偉只是太過忠心於王爺,又被王府的規矩和家族的利益束縛住了手腳,才如此決絕。
但自己怎能輕易放棄,畢竟這城中百姓的安危、自己的仕途前程,都與能否說服王爺借兵息息相關。
須臾,他目光如炬,緊盯陳偉腰間褪色玉帶,語氣也帶上了幾分蠱惑:
“你甘心困於這牢籠?若城破,叛軍會放過王府之人?不如賭一把!助我勸王爺,事成我可助你重返朝堂!
更何況王爺的未來,與你何干?他死後能名留青史,可是你呢?默默無聞的死去嗎?”
陳偉的手顫抖了,憶起二十年前因諫言被貶至此,如今兩鬢斑白,心中泛起不甘。
知府也知道點到即止的道理,深深一揖:“帶我面見王爺,我親自與他分說!不成,那便算了!若成,你為首功!”
陳偉望著知府額間冷汗,沉默良久。殘陽漸沒,他終於還是聽從心裡的聲音,緩緩說道:
“隨我來,若觸怒王爺,你我皆亡!”
二人踏著餘暉穿過迴廊,銅製獸首銜燈明滅,影壁“壽”字陰晴不定。
~~~~
野豬峽,單聽其名,雖帶有一個“峽”字,可實際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處頗為平坦開闊的平原。
這片廣袤的土地,宛如一個巨大的戰場,至少能夠容納十數萬人在此縱橫廝殺。
如此地勢,想要在此設伏,簡直是難如登天。
當然在古代戰爭中,小規模的戰事或許還有伏擊的可能。
可一旦雙方投入的兵力規模超過萬人,那便只有正面交鋒、短兵相接,或者以圍剿之勢碾壓對手這兩種主要戰法。
不過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若是能佔盡天時、地利與人和,巧妙運用水火攻勢,倒也不失為一種克敵制勝的奇招。
這一日,趙炳率領人馬抵達野豬峽。當即便紮下營寨,派出斥候查探周圍的地形。
次日,剛過午時,南方天際便掀起了漫天灰塵,遮天蔽日,宛如一條黃色的巨龍奔騰而來。
無需多想,定是官兵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官兵那邊也遠遠望見了趙炳等人紮下的營寨。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雙方都明白,一場惡戰即將拉開帷幕。
不多時,一個傳令兵快馬加鞭,帶著一封信件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