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
辰時剛過,太行山口的風突然停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像一塊浸了血的破布,沉甸甸地懸在頭頂。兩側的山壁上,枯草在死寂中微微顫動,彷彿在預示著一場即將吞噬一切的風暴。
秦軍的陣列從山口蔓延開去,黑壓壓的人頭望不到邊際。
戰兵司計程車兵握著刀槍,甲冑上還沾著怎麼也洗不淨的血漬;後勤司計程車兵們推著雲梯、扛著盾牌,臉上帶著很明顯的緊張;最外圍的新兵司雖然沒披甲,卻也攥著鋤頭、木棍,眼神裡映著對“分田”的執念。
百萬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在曠野上凝成一團白汽,又被山風捲散。
對面的邊軍陣則像一塊燒透的鐵,沉默,卻帶著灼人的溫度。
遼東鐵騎的黑甲在陰沉天色下泛著冷光,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的鼻息在嘴邊凝成白霧;步軍列著整齊的方陣,長矛斜指天空,組成一片閃爍著寒芒的森林;連臨時招募的青壯都被編入縫隙,手裡的砍刀磨得發亮,顯然是被老兵們調教過的。
趙炳站在高坡上的望樓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他能看到對面中軍那杆“李”字大旗,旗杆被風扯得彎曲,卻始終沒倒——那是李成梁的底氣,也是邊軍的魂。
“主公,新兵司準備好了。”親兵在樓下稟報。
趙炳低頭望去,新兵司的兩千人列在最前排,個個胸脯挺得筆直,卻掩不住手臂的顫抖。
千總王二柱騎著匹瘦馬,甲冑明顯不合身,領口還歪著,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讓他們去試試。”趙炳的聲音被風送下去,“告訴王二柱,敗了不怪他,能活著回來就行。”
號角聲突然撕裂空氣,悠長而淒厲,像山鬼的哀嚎。王二柱猛地拔出長刀,刀鋒在陰沉的天光下閃了一下:“弟兄們!跟著我——衝!”
兩千新兵像一股不算洶湧的潮水,朝著邊軍的陣列湧去。他們的腳步踏碎了地上的薄冰,發出“咔嚓”的脆響,喊殺聲裡帶著刻意拔高的亢奮,卻掩不住底子裡的生澀。
邊軍陣中,回應他們的是一陣低沉的鼓點。緊接著,同樣數量的邊軍士兵列著整齊的橫隊,邁著沉穩的步伐迎上來。
他們沒有吶喊,只有鐵甲摩擦的“咯吱”聲,和戰靴踩在凍土上的“咚咚”聲,像一口沉重的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弟兄們,主公說了,咱們就去探探對方的底!”王二柱扯著嗓子喊,聲音裡帶著刻意裝出的鎮定,“咱們是秦軍的兵,怕過誰?”
回應他的是一陣吶喊。
距離越來越近,王二柱甚至能看清對面那個領頭老兵臉上的刀疤,那道疤從眉骨延伸到下巴,像一條扭曲的蜈蚣。他深吸一口氣,將長刀舉過頭頂:“殺——!”
兩撥人撞在一起的瞬間,時間彷彿被拉長了。王二柱的長槍刺穿了一個邊軍的小腹,卻被對方死死攥住槍桿;他剛想拔刀,就被另一個邊軍的盾牌撞中胸口,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掙扎著抬頭,看到的是地獄。新兵們的陣型瞬間被衝散,一個少年兵被邊軍的長刀從左肩劈到右肋,血噴得像霧;另一個輔兵舉著鋤頭剛砸倒一個敵人,就被三支長矛同時刺穿;那些剛磨亮的砍刀、木棍,在邊軍的鐵甲面前像玩具一樣脆弱。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鳴金聲。
“撤……快撤啊!”王二柱嘶吼著,聲音被淹沒在金屬碰撞聲和慘叫聲裡。
他爬起來,拖著一個斷了腿的新兵往回跑,身後的邊軍並沒有追趕,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用腳把秦軍的屍體踢到一邊,重新整隊,像一堵推不倒的牆。
風又起來了,卷著血腥味掠過曠野。王二柱回頭望了一眼,兩千人的隊伍只剩不到五百,像一群受驚的羊,倉皇地逃回本陣。
他突然覺得喉嚨發甜,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原來戰爭不是唱軍歌時的熱血沸騰,是冰冷的刀鋒,是濺在臉上的滾燙的血,是那些還沒來得及記住名字的少年兵,永遠倒在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高坡上的望樓裡,趙炳緩緩閉上眼。牛金星在旁低聲道:“主公,邊軍的戰力,比預想的還要強。”
“意料之中。”趙炳睜開眼,目光落在遠處那杆“李”字大旗上,“讓戰兵司準備吧。這場仗,得咱們的精銳來打。”
風更緊了,雲層裡彷彿有雷聲在滾動。山口的兩陣軍隊依舊對峙著,像兩隻蓄勢待發的猛獸,用沉默積蓄著力量,等待著下一次更猛烈的撲咬。
…
恰在此時,李巖帶著一個揹著弓箭的獵戶被帶了進來,手裡捧著張羊皮地圖:“主公,這人是山中的獵戶,據他所說他知道有一條小路,可以從其他口子出去。”
趙炳聽了眼前一亮,沒想到之前碰運氣的命令,竟然還真的有回報。
看向了獵戶,他溫聲開口:“這位老丈,你說的那小路是什麼情況?”
那獵戶雖然長得十分壯實,但在看到趙炳之後還是渾身顫抖,說話哆哆嗦嗦的:“俺…俺是這山裡的獵戶,知道有條小路…能繞到西邊的山口。就是路窄,最多能走千人……”
牛金星眼睛一亮:“千人正好!派一隊精銳過去,繞到邊軍後方,燒他們的糧草,劫他們的家眷——邊軍將士的家眷多在大同城外的營寨,只要動靜鬧大,不愁他們不慌!”
趙炳並沒有著急答應下來,而是拿起獵戶獻上的羊皮地圖,仔細詢問起來。
指尖沿著那一條細如髮絲的路徑劃過:“這條路具體怎麼走?要穿幾處山坳?有沒有可能遇到邊軍的哨卡?”
獵戶連忙上前,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墨點:“回將軍,從這兒進黑風口,穿過三道石峽,再翻過大狼嶺,就能繞到大同城外的家眷營後方。全程都是荒山野嶺,邊軍的哨卡都設在大路,這小路只有我們獵戶偶爾走,絕無埋伏。”他頓了頓,補充道,“只是大狼嶺那段路窄,最窄處只能容一人透過,馬匹怕是難行。”
“那就是步卒能走。”趙炳頷首,目光掃向帳內眾將,“三千精銳,誰願領命?”
話音剛落,趙啟率先出列,抱拳朗聲道:“主公!末將願去!騎兵司雖不善山地行軍,但末將保證,三日之內定能摸到邊軍後方,把他們的家眷營攪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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