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同總兵府的議事廳裡,燭火徹夜未熄。李成梁穿著一身保養得當的鐵甲,腰間懸著那柄跟隨他四十餘年的長刀,刀鞘上的銅飾早已磨得發亮。
他坐在主位上,目光掃過底下十幾位身披甲冑的邊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凝重——秦軍已過太原的訊息,像塊巨石投進了大同這潭死水。
“都說說吧。”李成梁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秦軍離大同只剩三百里,咱們手裡的兵,夠不夠跟他們拼一場?”
遼東鐵騎統領麻貴出列,沉聲道:“回大帥,遼東鐵騎三萬,皆是百戰餘生,可當先鋒;邊防守將十五萬,常年與女真廝殺,戰力不弱;臨時招募的青壯十萬,雖未經大戰,卻熟悉地形,可充輔兵;還有歸附的蒙古、女真部族,湊了五萬人,馬術嫻熟,能襲擾側翼。滿打滿算,可戰之士三十三萬。”
他頓了頓,補充道:“秦軍號稱百萬,實則戰兵不過二十五萬,剩下的都是流民和後勤。論精銳,咱們的遼東鐵騎未必輸他們;論地利,大同郊外多是山地,不利於大軍展開,他們的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
另一位老將石邦憲跟著道:“還有糧草!咱們在大同囤積了三年的軍糧,足夠支撐半年;秦軍遠道而來,糧草線拉得太長,只要拖上兩月,他們必不戰自潰。”
“更重要的是民心。”宣府守將張承蔭介面,“大同百姓世代受邊軍庇護,恨透了反賊。咱們只要打出‘保家衛土’的旗號,百姓定會送來糧草、嚮導,秦軍想在大同立足,沒那麼容易!”
李成梁緩緩點頭,手指在案上的輿圖敲著:“你們說得都對。秦軍雖多,卻是烏合之眾;咱們雖少,卻是擰成一股繩的邊軍。這一戰,咱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凌厲:“女真已與朝廷和談,撤兵回了關外,但錦州防線不能空。麻貴,你帶三萬人去錦州,不用主動出擊,只要守住關隘,不讓他們趁機南下就行。”
“末將領命!”
“剩下的三十萬大軍,隨我到大同郊外列陣。”李成梁指尖點在輿圖上太行山脈的出口處,“這裡是秦軍從太原過來的必經之路,兩側是山,中間只有一條寬不足十里的通道。咱們就在這兒設立營盤,且看他如何突破我的防禦!”
話音剛落,偏將劉鋌突然出列,抱拳朗聲道:“大帥三思!末將以為,不如據城而守!大同城牆高厚,秦軍想攻破,至少得耗三月。咱們以逸待勞,何必去郊外冒險?”
他抬眼直視李成梁,語氣帶著幾分急切:“末將知道,李如松將軍……是大帥的心頭肉。可秦軍勢大,為了報仇放棄守城優勢,萬一失利,大同就完了!”
議事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李如松去年在黑石關被趙炳斬殺,這是李成梁心裡的一根刺。劉鋌這話,無疑是戳中了痛處。
李成梁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劉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末將不敢!”劉鋌梗著脖子,“末將只是覺得,守城才是萬全之策!秦軍長途奔襲,疲憊不堪,咱們閉門不出,他們攻不下來,自然會退!”
“退?”李成梁猛地拍案而起,長刀“嗆啷”出鞘,刀尖直指劉鋌,“趙炳殺了我兒,毀我李家聲譽,此仇不共戴天!我若龜縮在城裡,如何對得起如松的在天之靈?如何對得起浴血奮戰的弟兄?”
他目光掃過眾將,厲聲喝道:“再說,據城而守,看似穩妥,實則是坐以待斃!秦軍若分兵襲擾周邊衛所,斷我糧道,咱們守這座孤城,跟等死有何區別?”
“可……”
“沒有可是!”李成梁打斷他,“你惑亂軍心,動搖士氣,若不嚴懲,何以服眾?”
李成梁本想以擾亂軍心斬殺他,但想到劉家是除了他李家之外,最大的軍閥家族,他還是吸了這個念頭。
只是對親兵喝道,“把劉鋌拖下去,關進大牢,等戰後再議!”
親兵立刻上前,架起還想爭辯的劉鋌。劉鋌掙扎著嘶吼:“大帥!你會後悔的!趙炳狡猾得很,郊外決戰是自投羅網啊!”
議事廳裡鴉雀無聲,眾將低著頭,沒人敢再說話。
李成梁收刀入鞘,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股決絕:“就按我說的辦。明日一早,大軍開拔,到太行出口佈陣。傳我令,誰再敢言‘守城’二字,以劉鋌為例!”
“末將領命!”
散會後,眾將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議事廳。張承蔭走在最後,看著李成梁獨自站在輿圖前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大帥這是鐵了心要為兒子報仇,可這一戰,真的能如他所願嗎?
夜色漸深,大同城頭的刁斗聲傳來,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城外的曠野上,寒風吹過枯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彷彿在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