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順風,你這是改行當店小二了?”
一個靠門邊的知青嘴快,直接喊了出來。
張順風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把腦袋埋進洗腳水裡。
可手裡這盆滾燙的水,他又不敢撒手,只能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腳步僵硬地往江守業和王大林的鋪位挪。
眾人七嘴八舌地起鬨:
“哎喲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張順風同志覺悟提高了?知道給戰友服務了?”
“這服務夠到位的啊,熱水都端到炕頭了,瞧瞧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伺候地主老財呢!”
“白天不還跟胡三炮穿一條褲子,嚷嚷著告狀嗎?咋了?蔫了?”
一句句風涼話像小刀子似的,扎得張順風渾身哆嗦。
他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
好不容易挪到江守業的鋪位前,他哆嗦著把沉重的搪瓷盆往地上一放,熱水濺出來好幾滴,燙得他呲牙咧嘴也不敢叫喚。
“江哥,水好了…”
他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江守業像是沒聽見那些鬨笑,自顧自地脫了沾滿泥的解放鞋,把凍得發麻的腳丫子直接浸進熱水裡。
滾燙的水溫讓他舒服地嘶了一聲。
王大林也麻溜地脫鞋泡腳,還故意把水花弄得嘩啦響,衝著張順風呲牙一樂:“謝了啊順風同志,覺悟不錯,繼續保持!”
張順風只覺得一股血直衝頭頂,羞辱感幾乎要把他淹沒。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摳進了手心,才沒讓自己當場崩潰。
他低著頭,看也不敢看江守業,更不敢看周圍那些嘲笑的眼神,像只被扒光了毛的鵪鶉。
他飛快地縮著脖子,溜回自己最角落的鋪位,一頭扎進被子裡,連腦袋都矇住了。
鋪位裡爆發出一陣更響亮的鬨笑。
江守業沒理會那些笑聲,他靠在冰冷的土坯牆上,從挎包裡摸出個小本子和半截鉛筆頭,藉著煤油燈昏黃的光,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畫的正是剛才看中的那塊地,還有木刻愣大概的結構草圖。
粗糙的線條勾勒出厚實的原木牆,小小的窗戶,還有煙囪的位置。
王大林湊過來看:“江哥,這就畫上了?”
“嗯,心裡有個譜,明天跟連長說的時候才清楚。”
江守業頭也沒抬,鉛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宿舍裡的鬨笑聲漸漸小了,有人開始吹滅油燈,窸窸窣窣地鑽進被窩。
只有張順風那個角落,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座散發著怨毒氣息的墳包。
他死死咬著被角,白天挨的拳頭,晚上受的羞辱,還有那一百塊的債,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
“江守業,你等著,你等著!”
他在心裡一遍遍發著毒誓,牙齒咬得咯咯響。
今天的仇,他記下了!
江守業畫完最後一筆,吹了吹紙上的鉛筆屑,小心地把本子收好。
他踢了踢已經變溫的洗腳水,示意王大林倒掉,自己也擦乾了腳。
煤油燈被吹熄,黑暗徹底籠罩了土坯房。
大通鋪上鼾聲漸漸響起,此起彼伏。
江守業躺下,拉過帶著黴味的硬被子蓋在身上,沉沉睡去。
牆角那邊,張順風蜷縮著,在黑暗中睜著通紅的眼睛,一夜無眠。
翌日,天剛矇矇亮,尖銳的哨子聲就撕破了紅柳溝的寧靜。
“上工了,都麻利點兒!”
周春友的大嗓門在土坯房外頭響起,跟催命符似的。
大通鋪上的人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凍得直哆嗦。
江守業和王大林動作利索,三兩下套上棉襖,抄起靠在牆角的鋤頭就往外走。
角落裡的張順風頂著倆烏青的眼圈,磨磨蹭蹭地起身,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江守業那邊。
凍得硬邦邦的地頭上,周春友已經扛著大鋤頭站在那裡了。
他腳下用石灰劃出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白線,把荒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塊。
“都看清自個兒的地號了,按昨天定的規矩,翻完耙平,撒上麥種,就算完成今天的工分!”
周春友的聲音斬釘截鐵。
“這次老子親自驗收,誰也別想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