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眾人開口,他又翻了個白眼,用手中的拂塵不耐煩地揮了揮:\"萬歲爺說了,他現在只想見張輔和楊榮,你們這些聒噪的傢伙趕緊回到各自大營!\"
將領們看著馬勻一如既往狗仗人勢的囂張態度,又看他神色如常地訓斥眾人,再瞧見張輔進入龍帳片刻後便神色平靜地出來,心中的疑慮竟也慢慢消散。
陳懋雖仍皺著眉頭,但也不好再說什麼;薛祿長舒一口氣,悄悄鬆開了握劍的手。
然而,看似平靜的表象下暗流仍在湧動。漢王黨羽們回到營地後,繼續秘密商議;而太子的支持者們則加強了戒備,暗中派人監視著一舉一動。
榆木川的天空陰雲密佈,一場暴風雨似乎正在醞釀之中,而此刻的明軍大營,正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
永樂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傍晚,榆木川的暮色如鉛雲般沉重地壓在明軍大營上空。陳懋將自己重重摔進虎皮交椅,鎖子甲碰撞發出的聲響驚飛了帳外棲息的寒鴉。他盯著案頭冷透的參湯,喉結滾動兩下,突然開口:\"磨墨!\"
沈師爺慌忙起身,硯臺裡的宿墨尚未化開,便被他匆匆注入清水。這位建文朝的舉人,鬢角已染霜白,二十年來每逢會試,主考官瞥見他履歷上“方孝孺曾贊其文”的記載,皆是搖頭嘆息,他也因此屢試不中,至今仍然是個老舉人,這才投身軍中,做了隨軍師爺。
\"漢王親啟:目前我北征大軍於榆木川一帶滯留數日……\"陳懋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每吐出一個字,都帶著壓抑的興奮與不安。
沈師爺筆尖頓了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當寫到“懇請王爺早做準備,以備不測”時,他下意識望向將軍——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跳動著狂熱的火苗。
\"將軍,此信若是……”沈師爺話音未落,便被陳懋粗糲的笑聲打斷。
老將抓起案頭酒囊猛灌一口,酒水順著虯結的鬍鬚滴落:\"沈先生放心,等二殿下登極,本將親自保你做濟南知府!”
這句話如同一把火,瞬間點燃了師爺眼中熄滅多年的光。他想起那些在貢院外徘徊的清晨,想起落第後蜷縮在破廟的寒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密信被小心翼翼封進蠟丸,交由最親信的死士連夜送出。陳懋站在帳外目送黑影消失在暮色中,突然一陣寒風吹過,鐵甲下的脊背泛起細密的冷汗。他望著天邊翻湧的烏雲,恍惚覺得那團墨色恰似漢王玄色的戰袍。
次日清晨,張輔的傳令兵敲響梆子時,陳懋正在擦拭佩刀。
\"皇上口諭:鄭亨率步卒輜重繞道山海關返京,餘部隨本帥經張家口堡、居庸關返回。\"傳令兵的聲音清晰利落,驚得陳懋手中的刀險些滑落。他盯著刀柄上的蟠龍紋,突然意識到這條路線暗藏玄機——軍中與漢王交好的將領幾乎都是騎兵統帥,而皇帝的旨意卻讓步卒帶著輜重與騎兵分道揚鑣。沒有了輜重補給的騎兵,就如同無根之萍。
入夜後,陳懋的營帳亮起了一盞幽藍的風燈。王通、譚青等漢王黨羽魚貫而入,靴底沾滿的泥漿在羊毛氈上留下深色痕跡。
“鄭亨那老匹夫走山海關,還帶走全部輜重,怎麼看都很不對勁!\"王通一拳砸在沙盤上,震得“居庸關”的木牌微微晃動。
燭火搖曳間,眾人的影子在輿圖上交錯重疊,宛如群魔亂舞。
陳懋用匕首劃開一個蘋果,果肉的清香混著鐵鏽味瀰漫在帳內:\"雖然不知陛下現在情況如何,但我們確實無法去一探究竟,畢竟如果陛下安然無恙,或是雖然病重卻依舊神志清醒,那些忠於太子的將領必會順坡下驢,把我們全部殲滅。”
更漏聲裡,密謀聲與帳外的風聲交織。他們計算著驛站間距,推敲著如何收買守關將領,甚至連控制糧草輜重的細節都反覆推演。而在百米外的中軍大帳,樊忠正握著繡春刀,盯著那具密閉的錫棺。銅爐中龍涎香嫋嫋升起,卻掩不住空氣中愈發濃重的肅殺。這場發生在幾十萬大軍中的暗流,正裹挾著每個人的野心與恐懼,朝著未知的方向奔湧而去。
山海關,城門口。
作為長城以外大兵團進入關內的唯一通道,守將陳渡當然清楚自己肩頭的擔子有多重,自從永樂大帝開始北征以來,陳渡已經很久沒有能睡一個好覺。
他知道,關外幾十萬大軍的退路,全都由自己一人把守,自己這一人一城的安危得失,在這特殊的時間裡決定了王朝的走向,決定了社稷和天下蒼生的命運。
七月二十一,陳渡手下彙報了一件怪事,前線大軍裡的兩個參將,居然帶著小股部隊跑到了山海關外,他們聲稱奉皇帝的旨意要立刻進關,但卻又拿不出來皇帝的手諭以及信物。
陳渡是個人精,他只忠於皇帝,既不是太子黨又不是漢王黨,此刻發覺關外這些人的異樣後,陳渡第一時間就猜到定然是軍中發生了大事,皇帝恐怕龍體有恙。
“對不起,本將不能開啟關門。”陳渡對著外面大喊,“皇上離開前曾經說過,除非聖上本人到此,否則不能開關。”
關外那一小撮軍隊頓時全都傻了眼。
“田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陳大人交給我們的任務好像完成不了。”
“薛將軍,我也不知道。”那位田參將回答的很是乾脆,“總不能強行攻城吧?就咱們這一兩百號人,怎麼也不可能強行闖關。”
那位田參將苦苦思索半晌,最終不得不選擇放棄:“罷了,我們回去覆命吧。陳大人就算要怪罪我們,那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