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424:奪舍明仁宗

第39章 後宮風雨

郭貴妃猛地坐直身子,下意識掃視周遭:廊下兩侍衛斜倚著銅缸打盹,簷角下兩名灑掃宮女正湊頭低語,連廊廡間巡邏的羽林衛都透著午後的慵懶。她熟知皇帝習性,二樓寢殿暗處必藏著兩名帶刀侍衛,但除此之外,偌大的乾清宮前殿此刻竟似無人之境。

裙襬掃過冰涼的金磚,她提著月白羅裙踅至御座後方。九龍屏風後的牆面上,丈許見方的《大明輿圖》正懸於中央,絹面上用螺鈿鑲嵌著十三省邊界。郭貴妃的指尖順著黃河流域逡巡,終於在中原腹地觸到“河南巡撫”的硃砂標註——“張清”二字旁,一張貼著的便籤紙上小楷密密麻麻記著履歷:“河南歸德府永城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士,歷任浙江鹽運使……”

“永城……”郭貴妃倒抽一口涼氣,鳳眸驟然眯起。

永城正是皇后張妍的故鄉,而張清不僅與國母同姓,更是從浙江鹽引案中脫穎而出的能吏——那個曾掀翻半個江南官商兩界的狠角色,此刻竟捏著郭家的命脈。陽光透過“敬天勤民”匾額的縫隙,恰好照在輿圖上“歸德府”的位置,將永城縣的標識映得血紅,恰似郭銓此刻在河南府衙的處境。

郭貴妃的指尖劃過地圖上從南京到河南的官道,忽然想起上月朱高熾在長壽宮說的話:“如今士紳納糧,便是要斷了勳貴坐食山空的念想。”

當時她正為帝王研墨,聞言只輕笑著將蜜漬梅子喂進他口中,未曾深思。此刻才驚覺,新政的刀刃早已磨利,而她這位盛寵加身的貴妃,原是站在刀鋒最前端的人。

屏風外傳來侍衛換崗的甲葉輕響,她猛地轉身,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簌簌顫動。鏡匣裡的鎏金手鏡映出她微白的面頰,那雙曾令皇帝傾倒的杏眼此刻盛滿驚濤——張清既是張皇后的同鄉,此事便再難用恩寵壓下。她想起郭銓被押時可能喊出的“貴妃撐腰”,忽然後背發涼:若張清藉此做文章,指摘郭家仗勢抗法,那她苦心經營的後位之路,豈不是要被親叔叔的頑劣斬斷?

“娘娘,陛下醒了。”二樓傳來太監的通傳。郭貴妃慌忙將書信揉成紙團藏入袖中,對著屏風理了理雲鬢,那張驚惶的俏臉瞬間又換上柔媚的笑意。

紫禁城的暮春之夜,月華如練浸透長壽宮的琉璃瓦。郭貴妃捏著父親郭銘的來信,素箋上的硃砂批註像燒紅的烙鐵——\"抵制國策、外戚亂政\"八個大字刺得她眼眶生疼。自郭銓被押後,郭家在河南的田莊已被張清貼上封條,而這位巡撫竟又以\"拒不開辦工場\"為由,將狀紙遞到了內閣大堂。

\"娘娘,內閣的幾位大人都躲著,不肯出面管郭家的事情,最後還是楊溥大人出面接手。\"貼身宮女捧著鎏金茶盞進來,\"楊溥大人罰了郭家五萬兩銀子,說是充作江南河工款。\"

郭貴妃聞言猛地將信箋揉碎,五萬兩對郭家雖非傷筋動骨,可她鏡中那張慣常含笑的臉,此刻已擰成一團霜。

更讓她心驚的是信末那句:\"張清言及'外戚干政,當效漢霍光故事'\"——若張清真借\"外戚\"之名大做文章,別說後位,怕是郭家滿門將重蹈建文年間勳貴抄家的覆轍。

四月廿九的乾清宮,朱高熾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推開奏摺。時間已然來到三更,銅鶴香爐裡的龍涎香早已燃盡,只剩郭貴妃遞來的參茶還冒著熱氣。

\"陛下先歇著吧,臣妾伺候更衣。\"郭貴妃的聲音柔得像春水,指尖卻在解龍袍玉帶時微微發顫。當皇帝在四個寢殿中隨意選了西側暖閣,錦被下的身軀剛泛起睏意,枕邊忽然傳來壓抑的啜泣。

\"你哭什麼?\"朱高熾翻身點亮床頭的羊角宮燈,昏黃光線裡,郭貴妃的肩頭正劇烈顫抖。她將臉埋在繡著並蒂蓮的錦枕裡,聲音悶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陛下的官員們……都欺負臣妾……”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讓皇帝想起當年燕王府被建文帝削藩時,她躲在屏風後偷偷抹淚的情景。

\"是不是為了你父親家被罰銀的事?”朱高熾的語氣帶著一絲疲憊,\"郭銓抗稅在前,你家不願開工場在後,楊溥處事還算公允。\"

朱高熾想起今日內閣遞來的《新政推行奏報》,上面明晃晃寫著郭家田租仍按“畝取三鬥”,比新政規定的“畝取一斗五升”多出一倍。

郭貴妃忽然轉過身,淚水在燭光下亮晶晶的:\"若只是罰銀,臣妾怎敢叨擾聖聽?那張清仗著是張皇后的永城同鄉,處處針對郭家!他查封田莊時說'外戚就該給天下做個榜樣',這不是借新政報私仇是什麼?”

朱高熾的眼神驟然一凝。他想起上月在文華殿,張清曾呈上一份《河南佃農狀告郭家》的卷宗,裡面附著佃戶們按滿紅手印的訴狀:\"郭家逼租時,竟用洪武年間的鐵尺量田\"。此刻郭貴妃的哭訴與卷宗裡的血手印在腦中重疊,讓他不由想起太祖皇帝親定的《鐵榜文》——那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勳貴之家,不得苛虐佃戶\"。

\"你說張清是皇后親族?\"皇帝的聲音忽然冷下來。郭貴妃心中一喜,連忙點頭:\"世人誰不知,張皇后的母家就在永城!\"

寢殿外隱隱約約傳來敲梆的聲音,“咚——咚——”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朱高熾盯著帳頂的蟠龍紋,想起今早收到的密報:張清在河南推行\"佃農減租\"時,連自己舅舅家的田莊都按新規執行。此刻郭貴妃的香肩還在微微聳動,而他忽然意識到,這場看似後宮與外戚的紛爭,實則是新政推行中,勳貴舊習與革新法度的激烈碰撞。

\"此事容朕想想。\"皇帝吹滅宮燈,黑暗中傳來錦被摩擦的窸窣聲。

郭貴妃蜷縮在床榻內側,聽著身側均勻的呼吸逐漸變得深沉,卻遲遲不敢閤眼。她想起父親信中最後那句“若再退讓,郭家在中原便無立足之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不是郭家與張清的私怨,而是她與張皇后之間,一場關乎後位與家族存亡的暗戰。

此刻的乾清宮暖閣裡,帝王的鼾聲與貴妃的心事,正一同隱沒在沉沉夜色中,恰似新政浪潮下,朝堂與後宮交織的萬千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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