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的庶子們在成都開了綢緞莊。”
此刻的紫禁城內閣大堂,楊士奇正將各地藩王詳細情況的奏摺呈給朱高熾。
御案上的硃砂筆停在“趙王朱高燧”的名字上,皇帝忽然輕笑出聲:“老三倒是聰明,主動拿出一半封地給兒子們分,為朕的革新帶了個好頭,有他這麼一表率,其他王爺誰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朱高熾望向窗外初綻的梅花,指尖輕點在奏摺末尾的統計數字上——僅湖廣一省,便有三十七處藩王莊田劃歸旁支,新增稅糧可供京營數月軍餉。
\"陛下這招推恩令,著實高明。\"楊士奇撫須讚歎,\"不費一兵一卒就削了藩王勢力,讓這些藩王嘴裡能夠吐出點銀子,還讓天下人看清楚:皇室宗親亦要遵朝廷法度。\"
朱高熾擱下筆,指節叩了叩案頭的《皇明祖訓》,書頁間夾著的梅花箋上,是他親筆寫的“一視同仁”四字。
殿外傳來小太監報時的聲音,朱高熾忽然想起了荊溪村的地契——那些一張張蓋著戶部印的黃紙,此刻正像雪片般飛向大明帝國的各個角落,在藩王莊田的界碑上,輕輕蓋上了洪熙新政的硃砂印。
洪熙元年三月初一,紫禁城的銅缸裡剛融盡最後一片殘雪,朱高熾便在謹身殿將一卷明黃聖旨展于丹墀。
“朱家子孫許從百業,無爵者停俸生計自謀”的聖諭宣讀完畢,階下的翰林編修們驚得筆管落地——自太祖皇帝定下“宗室食祿”祖制以來,從無君王敢將龍子龍孫推向民間。
楊士奇望著御座上的新君,思緒不由回到昨晚的御前談話,皇帝一針見血指出,太祖皇帝定下的宗室供養制,在朝代初期尚能夠運轉,但在一百年、兩百年之後,必然會也宗室人數激增而導致國家財政困難,最終甚至會導致王朝無法正常運轉。
當這個驚人的訊息傳到宗人府時,正有二十七個沒有爵位的朱氏子弟在領月米。
管事太監剛唸完“一次性發放三年俸銀,此後自謀生路”的條文,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陣叫罵聲。
\"我太祖皇帝的血脈,豈能與商賈為伍!”一個穿素綢直裰的圓臉青年掀翻米筐,玉簪因為動作之用力而從髮髻滾落,在青磚上磕出裂痕。
他不知道,此刻南京守備太監正捧著同樣的詔書,站在應天府的宗室聚居區前,那裡的朱姓子弟已把告示撕得粉碎。
更激烈的反抗來自蜀地。三月十五的加急奏報中,四川巡撫用毛筆在“宗室自盡”四字下畫了波浪線——兩名遷居成都的遠支宗室,因不堪忍受停俸之苦,竟選擇在家自縊身亡。
奏疏末尾的彙報更是駭人,其中一人死前居然血書“寧為洪武鬼,不做洪熙民”於家中牆上。
乾清宮的暖閣裡,燭火將重臣們的影子投在金磚上,宛如一幅晃動的水墨畫。
夏元吉捻著花白鬍須上前,官靴踏碎了一地燭影:“陛下,堵不如疏,古來皆是如此。可還記得永樂朝的宗人上書舊例?”
夏元吉展開一卷泛黃的文書,那是太宗年間允許宗室直呈御覽的條陳,“若賦予無爵宗親奏疏直達御前之權,一來逼他們習字讀書,二來也讓陛下知曉民間疾苦。\"
朱高熾忽然撫掌而笑,案頭的《孟子》被他翻開,“有恆產者有恆心”八字正應對著夏元吉的諫言。
“這倒確實是個很不錯的主意。”朱高熾抓起硃筆,在奏摺上畫了個斗大的圈,\"再加上一條:願入王淮開辦的那些工場者,可由內官監考核錄用,他們的俸祿是普通人兩倍。\"
這道新規頒佈的次日,宗人府門前便排起了長隊。那個摔玉簪的青年攥著寫滿別字的奏疏,竟在街角書鋪花三兩銀子請人潤色。
順天府尹暗中記下名冊:頭月便有三百七十六人遞了文書,其中二十三人求見陛下,其餘皆在“手工工場待選”一欄畫了押。當這些宗室子弟穿著青布短褂出現在通州鐵器坊時,老工匠們發現他們雖不會掄錘,卻能把賬本算得清清楚楚——畢竟是打小學過四書五經和算術的宗室子弟。
洪熙元年五月端陽,朱高熾在萬歲山賜宴時,特命內官監呈上工場賬目。
當看到蜀地宗室朱孟烷管理的織錦坊竟盈利萬兩之巨時,皇帝把剛剝開的粽子擱回玉盤:\"傳旨,讓他手下把賬目抄錄百份,發往各王府學學。”
階下的楊榮忽然想起數月那場御前會議,他終於徹底能夠明白,皇帝一心想要化去宗室尾大不掉的困境的決心。
此刻的應天府,其中一位自盡宗室子弟的寡母正領著孫子在織錦坊領工錢。
幼童攥著碎銀往奶奶手裡塞時,忽然看見坊牆上刻著的訓條:\"皇家子弟,首當知民間稼穡。”
老婦人想起兒子臨死前供著的太祖畫像,忽然覺得那畫中帝王的龍袍,竟與當今聖上常服的補丁一樣,都浸著為天下計的苦心。
順天府的書肆裡,說書人們正在抑揚頓挫的講述《皇明新政實錄》。
其中講到“宗室自謀”一節時,有位說書人用準確的語言對此進行歸納:“漢之推恩削藩,唐之科舉破閥,今上以一紙詔書,化龍子龍孫為市井良民,真真是古今第一奇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