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倓……好一個楊倓!”他嘶吼著,鐵鏈被他掙得嘩嘩作響。
那股滔天的恨意,不再僅僅是為兄弟復仇,更有一種被愚弄、被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巨大屈辱。
“可……可害死三千兄弟的,終究是他!”秦叔寶赤紅著雙眼。
“不!”徐世勣打斷了他,“真正害死他們的,是魏公的猜忌!如果魏公信你,援兵早至,何至於全軍覆沒?楊倓只是遞了刀,真正捅下去的,是李密!”
這句話,像是一盆冰水,澆在了秦叔寶憤怒的火焰上。
他愣住了。
是啊……
主帥不信,大軍孤懸,這才是兵家大忌。
他的心,在這一刻,徹底涼了。
對李密,對瓦崗,最後一絲留戀,也煙消雲散。
徐世勣看著他,將程咬金帶來的訊息,和盤托出。
“叔寶,李密已經瘋了,瓦崗完了。但你,還有那些信你的兄弟,不該陪著他一起死。”
“楊倓要的,是你的人,更是你的心。他雖然手段狠辣,卻是個真正愛才、惜才的雄主。李密,他只愛他自己。”
“跟我走吧。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也為了那些還活著的兄弟,活下去,才有希望。”
牢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秦叔寶粗重的呼吸聲,和鐵鏈偶爾碰撞的輕響。
許久,許久。
秦叔寶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充滿絕望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決然。
他看著徐世勣,沙啞地開口,問出了三個字。
“怎麼走?”
……
接下來的兩日,瓦崗大營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李密變得越發癲狂,他下令緊閉營門,大肆搜捕所謂的“秦瓊同黨”,又有數十名將校被投入大牢,人人自危。
營外,隋軍的心理攻勢一浪高過一浪。
無數面繳獲的瓦崗旗幟,被插在偃師城外的山頭上,迎風招展,彷彿在無聲地嘲笑著營內的一切。
隋軍士卒用粗製的大喇叭,日夜不停地在營外喊話,內容無非是“李密不仁,殘害忠良”、“皇太孫寬厚,降者不殺”之類。
瓦崗軍計程車氣,一瀉千里,徹底跌入了谷底。
而在營內,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徐世勣和被秘密救出的秦叔寶手中,悄然織就。
他們聯絡了所有對李密心懷不滿的將領,將楊倓的承諾和盤托出。在死亡的威脅和生存的希望面前,幾乎沒有人猶豫。
第三日,夜。
濃雲蔽月,伸手不見五指。
李密的帥帳之內,酒氣熏天。他披頭散髮,抱著酒罈,對著幾個僅剩的親信,語無倫次地咒罵著所有人的背叛。
他知道大勢已去,卻被自己的驕傲和偏執困住,只想著明日與隋軍玉石俱焚。
子時已至。
“嗚——”
一聲蒼涼的號角,劃破了死寂的夜空。
李密渾身一激靈,酒醒了大半。
“嗚——”
第二聲號角緊隨而至。
“嗚——!”
當第三聲號角響徹雲霄時,整個瓦崗大營,瞬間沸騰!
“反了!都反了!”李密扔掉酒罈,跌跌撞撞地衝出大帳。
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眥欲裂。
西邊的營門,被轟然開啟。
無數的火把亮起,匯成一條巨大的火龍,正朝著營外,朝著隋軍的大陣,有序地湧去。
他的軍隊,他的將士,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集體“投降”。
“攔住他們!給本公攔住這些叛徒!”李密拔出佩劍,瘋狂地嘶吼。
可他的聲音,早已被鼎沸的人聲和腳步聲所淹沒。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道身影。
火光之下,秦叔寶身披重甲,手持長槍,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正指揮著降軍的佇列。
他彷彿感受到了李密的注視,緩緩回過頭。
兩人的視線,在混亂的營地中交匯。
一個,是窮途末路的梟雄,眼中是無盡的瘋狂與怨毒。
一個,是浴火重生的戰神,眼中是冰冷的決然與……一絲憐憫。
秦叔寶沒有停留,他調轉馬頭,率領著瓦崗最後的精銳,奔向了那個曾是敵人,如今卻是新生的方向。
隋軍大陣前。
楊倓身穿墨色錦衣,頭戴玉冠,與李靖並肩立於高臺之上,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堪稱奇蹟的一幕。
數十萬大軍,兵不血刃,就此易主。
他看到了火光中,那個向他疾馳而來的身影。
楊倓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轉過身,對著身後的親衛。
“取金鐧來。”
親衛立刻捧上一個錦盒,裡面,正是那對被擦拭得鋥光瓦亮的金裝鐧。
楊倓親自捧起錦盒,緩步走下高臺,迎向了那個他費盡心機,才終於得到的絕世猛將。
秦叔寶翻身下馬,在距離楊倓三步之遙的地方,單膝跪地,聲音洪亮。
“罪將秦瓊,拜見皇太孫殿下!”
楊倓走到他的面前,親手開啟了錦盒,將那對沉重的金鐧,遞到了他的面前。
“叔寶,起來吧。”
他的聲音,溫和而有力。
“本宮說過,這對鐧的主人,會回來親手取回它們。”
“從今日起,你不再是罪將。”
楊倓凝視著他,一字一頓。
“你是孤的左武衛大將軍。”
……
楊倓將那對沉甸甸的金鐧,親手放回秦叔寶的掌中。
那冰冷的觸感,卻彷彿帶著一股灼人的熱量,從掌心一直燙到心底。
秦叔寶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年輕得過分的皇太孫,看著他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恨嗎?
恨。
恨他用計之毒,將自己玩弄於股掌,害死了三千袍澤。
可更多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與……解脫。
他終於明白,自己效忠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心胸狹隘、剛愎自用的主公。
而眼前這個人,雖然手段狠辣,卻給了他敗將所能奢望的最高尊重。
“末將……秦瓊,領命!”
他將金鐧掛回腰間,翻身上馬,那股屬於沙場猛將的凜然殺氣,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殿下,李密尚在營中負隅頑抗,末將請為先鋒,為殿下拿下此賊!”
他的聲音,洪亮如鍾,傳遍了整個陣前。
那些剛剛歸降的瓦崗將士,聽到這聲請戰,心中的最後一絲忐忑也煙消雲散。
連秦將軍都已歸心,他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楊倓含笑點頭。
“準!”
他轉過身,面向身後那黑壓壓的隋軍大陣,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向前一指。
“全軍出擊!”
“踏平瓦崗大營,活捉李密!”
“吼!”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沖天而起。
隋軍的戰鼓,如同奔雷般再次擂響。
秦叔寶一馬當先,雙鐧在手,如同一頭衝出牢籠的猛虎,直撲那座曾經象徵著他榮耀,此刻卻只剩下恥辱的營盤。
徐世勣緊隨其後,他沒有秦叔寶那般勇武,卻冷靜地指揮著降軍,從側翼包抄,不斷高喊著勸降的口號。
瓦崗大營內,李密看著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輕而易舉地撕開了他最後的防線,他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秦叔寶……你……你竟真的叛我!”
他嘶吼著,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怨毒。
“魏公!快走吧!頂不住了!”
身邊的親衛拖著他,不斷後退。
眼前的景象,已經不能稱之為戰鬥。
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潰敗。
那些原本還想跟著李密死戰到底的親兵,在看到秦叔寶和徐世勣的身影后,鬥志瞬間瓦解。
他們的戰神,他們的軍師,都站到了對面。
他們,還要為誰而戰?
“降了!我降了!”
“別殺我!我也降!”
兵器被扔了一地,無數計程車卒跪倒在地,抱頭乞降。
秦叔寶殺紅了眼,他沒有理會那些降兵,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那個讓他蒙受奇恥大辱的男人。
“李密!拿命來!”
他怒吼著,胯下戰馬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直衝李密的中軍帥旗。
“保護魏公!”
數十名忠心耿耿的死士,紅著眼睛迎了上去,卻如螳臂當車。
金鐧揮舞,帶起一陣陣腥風血雨。
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沒有人能擋住此刻的秦叔寶,一合之將都找不出來。
李密眼看著秦叔寶離自己越來越近,那雙眼睛裡的殺意,讓他通體冰寒。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走!快走!”
他撥轉馬頭,在最後幾名親衛的簇擁下,狼狽地砍開一道缺口,朝著營盤的後方,沒命地狂奔。
秦叔寶還想再追,徐世勣卻趕了上來,一把拉住他的韁繩。
“叔寶,窮寇莫追!殿下的大業,是掃平天下,不是為了一人一騎的恩怨!”
秦叔寶喘著粗氣,看著李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最終還是勒住了戰馬。
是啊,李密已經完了。
他現在,是一個徹頭徹徹的喪家之犬。
殺了他,不過是洩了私憤。
留著他,或許還能成為殿下棋盤上,另一顆有用的棋子。
他調轉馬頭,回到楊倓的帥臺之下,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啟稟殿下,李密已逃,瓦崗大營,盡數被我軍攻克!”
楊倓走下帥臺,親自將他扶起。
“辛苦了。”
他拍了拍秦叔寶的肩膀,隨後目光越過他,望向了不遠處的偃師城。
“傳令,大軍不必休整,即刻兵臨偃師城下!”
“告訴城中的守將,半個時辰之內,開城投降,否則,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命令傳達下去,剛剛平定的瓦崗大營再次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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