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萬大軍,裹挾著大勝的無上威勢,如同黑色的潮水,湧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城池。
半個時辰後。
偃師城的城門,緩緩開啟。
城內守將,手捧官印,率領城中官吏,戰戰兢兢地跪在城門之外,迎接他們新的主人。
……
夜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李密伏在馬背上,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身後,喊殺聲已經漸漸遠去,可那面象徵著大隋皇太孫的墨色大旗,卻彷彿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敗了。
敗得如此徹底,如此屈辱。
數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他從一個可以問鼎天下的梟雄,變成了一個連殘兵敗將都算不上的逃犯。
身邊,只剩下不到三百名親衛,個個帶傷,人人神情惶恐。
“魏公……我們……我們去哪兒?”
一名親信將領湊上前來,聲音裡充滿了茫然。
去哪兒?
李密抬起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眼中一片空洞。
天下之大,彷彿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回……回河南。”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那裡,還有他最後的根基,還有他囤積的糧草。
只要能回到那裡,他或許……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行人,如同一群孤魂野鬼,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們不知道,一張更大的網,正在等著他們。
……
河北,樂壽。
竇建德的帥帳之內,燈火通明。
這位夏王,正舉著一隻巨大的牛角杯,與麾下的將領們開懷暢飲。
就在這時,一名探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喜。
“大王!大喜!天大的喜事!”
竇建德放下酒杯,笑罵道:“什麼事把你樂成這樣?莫不是天上掉金子了?”
“比掉金子還讓人高興!”探子喘著氣,大聲稟報,“偃師大營傳來訊息,楊倓夜襲瓦崗,秦瓊、徐世勣陣前倒戈,李密……李密全軍覆沒,只帶了百十騎,逃了!”
“哐當!”
竇建德手中的牛角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整個帥帳,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將領,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竇建德猛地一拍大腿,爆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他一把抓過地圖,手指重重地戳在了一個地方。
“黎陽!”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李密完了!他的黎陽倉,他囤積了數年的糧草,還有他佔據的魏郡、汲郡,現在都是無主之地!”
他環視帳內眾將,聲如洪鐘。
“傳我將令!全軍集結!即刻南下!”
“去給我們的魏公,收拾收拾家當!”
……
偃師城,原魏公府。
這裡已經成了楊倓的臨時帥府。
楊倓坐在主位上,靜靜地聽著斥候的彙報。
“啟稟殿下,李密殘部正向河南方向逃竄。”
“另有訊息,河北竇建德,已起兵十萬,正向黎陽倉方向急行軍。”
帳內,張豹第一個跳了起來。
“殿下!這竇建德也太不是東西了!趁火打劫啊!要不要派兵去把他給收拾了?順便把李密那老賊也給抓回來!”
李靖撫著長鬚,微微一笑。
“張將軍稍安勿躁。”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對楊倓一拱手。
“殿下,臣以為,此乃天賜良機。”
“李密已是喪家之犬,不足為慮,追殺他反而會浪費我軍兵力。”
“而竇建德,他以為自己是黃雀,卻不知螳螂之後,還有獵人。他此時南下,正好替我們拔掉李密在河南的最後一顆釘子,也讓他自己的主力,暴露在我軍的兵鋒之下。”
“我等,只需穩固偃師,收編降軍,休養生息,坐觀虎鬥即可。”
楊倓滿意地點了點頭。
“軍師所言,正合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洛陽的位置。
“瓦崗已破,現在,該輪到洛陽城裡那位了。”
他站起身,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傳令下去,三軍休整三日。將繳獲的糧草物資,分出一半,足額髮給新降的瓦崗兄弟,不得有誤!”
“另外,告訴秦瓊和徐世勣,讓他們放手去做,儘快將降軍整編完畢,我要一支能打硬仗的虎狼之師!”
“是!”
眾將齊聲應諾。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從帳外匆匆走入,遞上了一封剛剛送到的密報。
楊倓展開一看,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他將密報遞給李靖。
李靖看完,也是一臉的訝異。
“這……王世充,竟然還有這一手?”
楊倓輕笑一聲。
“他不是還有後手,他是被逼得沒有活路了。”
“傳令下去,讓陳風的監察司準備一下。”
楊倓的指節,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
“洛陽城裡,有人想給我們送一份大禮。我們,沒有不收的道理。”
……
河南,滎陽。
這座曾經繁華的城池,此刻卻是一片蕭條。
李密帶著他最後的殘兵,逃到了這裡。
他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水,一名斥候就瘋了一般衝進了府衙大堂。
那名斥候渾身是血,臉上寫滿了絕望,一進門就撲倒在地。
“魏公!不……不好了!”
李密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說!”
“竇……竇建德!竇建德的大軍,趁我們兵敗,攻……攻陷了黎陽!”
斥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
“我們……我們囤在黎陽倉的百萬石糧草,全……全都歸了竇建德了!”
“轟!”
李密只覺得腦子裡彷彿有驚雷炸響,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黎陽倉!
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東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現在,全完了。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濺得滿地都是。
“竇建德!”
李密雙眼赤紅,狀若瘋魔,一把將身前的桌案掀翻在地。
“匹夫!豎子!安敢欺我至此!”
被楊倓擊敗的屈辱,與被竇建德背刺的憤怒,兩股情緒交織在一起,徹底摧毀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恨楊倓,可他更恨竇建德!
在他看來,楊倓是敵人,兵戎相見,敗了無話可說。
可竇建德,同為反王,竟然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從背後捅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這是背叛!是奇恥大辱!
“來人!傳我將令!”
李密拔出佩劍,指著門外,瘋狂地咆哮。
“集合所有能動的人!所有能拿得起刀的!現在!立刻!”
“本公要親率大軍,北上奪回黎陽!本公要親手擰下竇建德的腦袋!”
大堂之內,他僅剩的幾名心腹將領和謀士,全都嚇得面無人色。
謀士祖君彥,第一個跪倒在地,死死抱住了李密的大腿。
“魏公!魏公三思啊!”
他老淚縱橫,聲嘶力竭地哭喊。
“我軍新敗,人心惶惶,兵不滿千,甲冑不全!如何能與竇建德的十萬精銳抗衡啊!”
“此去,無異於以卵擊石,白白送死啊魏公!”
“滾開!”
李密一腳將祖君彥踹開,劍鋒直指他的咽喉。
“閉嘴!本公縱橫天下之時,他竇建德還在鄉下種地!他算個什麼東西!”
“你們怕死,本公不怕!”
他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裡的瘋狂,讓所有人不寒而慄。
“今日,誰敢再言一個‘退’字,殺無赦!”
眾人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聲。
他們知道,此時的魏公,已經徹底瘋了。
誰勸,誰死。
李密扔掉劍,一把抓過牆上掛著的殘破甲冑,胡亂地套在身上。
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府衙,翻身上馬。
“出發!目標,黎陽!”
他嘶吼著,一夾馬腹,率先衝出了城門。
身後,那幾百名殘兵敗將,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絕望。
他們看著自己的主公,如同一隻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衝向一個必死的結局。
祖君彥癱坐在地上,望著李密遠去的背影,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嘆。
“完了……”
“瓦崗,徹底完了。”
而就在李密怒火攻心,率領殘部奔向死亡之時。
洛陽城東門,一支打著鄭軍旗號的運糧隊,正緩緩駛出城門。
隊伍的頭領,是王世充的侄子,王玄恕。
他坐在馬車裡,緊張地攥著拳頭,不斷催促著隊伍快行。
他不知道,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密林中,陳風和他麾下的監察司銳士,已經像一群耐心的獵手,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