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隋軍大營。
連日來只圍不攻的策略，讓整個大營的氣氛從緊繃的廝殺，轉為一種奇異的鬆弛。
除了每日雷打不動的擂鼓罵戰，大部分士卒都在輪換休整，擦拭兵甲，餵養戰馬，營地裡甚至飄起了久違的肉香。
中軍大帳內，楊倓正與李靖、張豹等核心將領對著沙盤，推演著洛陽城內可能發生的變故。
“報！”
一名風塵僕僕的傳令兵，快步衝入帳中，單膝跪地。
“啟稟殿下，長安八百里加急文書！”
帳內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了那名傳令兵。
從長安來的加急文書，必然是王妃殿下親筆。
後方穩固，是前線大軍的命脈，容不得半點差池。
張豹性子最急，忍不住抓了抓後腦勺，嘟囔道：“長安能有啥急事？莫不是那些世家門閥又不安分了？”
楊倓面色平靜，接過了那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函。
信封上，是獨孤嫣然那熟悉的、娟秀中帶著風骨的字跡。
他揮了揮手，示意傳令兵退下，然後不緊不慢地拆開了信封。
信紙不厚，只有薄薄的兩頁。
楊倓的視線在信紙上緩緩移動，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火盆裡木炭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眾將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觀察著自家殿下的神情。
只見楊倓的眉頭先是微微一挑，隨即舒展開來，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最後，他的臉上，竟是化開了一抹發自內心的、溫暖的笑意。
這笑容，與他平日裡那種運籌帷幄的淡笑，或是面對敵人時的冷笑，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卸下所有防備的欣慰與感動。
“哈哈哈……”
楊倓突然朗聲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暢快與欣喜。
他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摺好，揣入懷中，彷彿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張豹看得一頭霧水，終於憋不住了。
“殿下，您這是……王妃信裡說啥了？把您樂成這樣。是不是……是不是王妃有喜了？”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幾個將領頓時眼睛一亮，紛紛露出曖昧的笑容。
楊倓笑罵道：“你這夯貨，腦子裡整天想些什麼！本王至今還沒和王妃圓房，哪來的有喜。”
他雖然嘴上罵著，但臉上的笑意卻更濃了。
他環視眾人，目光最後落在李靖身上，緩緩開口。
“本王出征前，曾將關中內政、後方民生，盡數託付於王妃。”
“本以為，她能將後方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出亂子，便已是女中豪傑。”
他頓了頓，語氣裡充滿了讚歎與驕傲。
“卻未曾想，嫣然之能，遠超本王所料。”
他將信中的內容簡略地複述了一遍，特別是獨孤嫣然如何親自前往蘭心苑，安撫蕭薇柔，並破格讓她參與王府內務管理一事。
“她不僅以王妃之尊，容納了蕭氏，更是以雷霆手段，整合了關中各方勢力，將後勤補給的效率，提升了三成。”
“如今的長安，民心安定，府庫充盈，真正成了我大軍最堅不可摧的後盾。”
帳內眾將聽完，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都露出了欽佩的神色。
他們都是行軍打仗的粗人，或許不懂什麼後宮爭鬥，但他們卻深知一個穩固的後方，對於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意味著什麼。
王妃此舉，不僅僅是展現了一個女人的胸襟，更是展現了一位未來國母的政治智慧與手腕。
她安撫蕭薇柔，看似是家事，實則是安撫了所有歸降勢力的心，向天下人宣告了齊王的寬仁與氣度。
她整合內務，讓一個亡國公主參與其中，更是用人不疑的體現。
“王妃殿下，真乃奇女子也！”
李靖撫著長鬚，由衷地讚歎道。
“殿下有此賢內助，何愁霸業不成！後院不起風浪，殿下便可在前線，心無旁騖，放手一搏。”
“是啊是啊！”張豹也反應了過來，一拍大腿，“俺老張就說嘛，殿下看上的人，能是普通女子？王妃這事辦得，大氣！敞亮！”
“殿下洪福齊天！”
“王妃千歲！”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恭賀之聲，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這封信，如同一劑強心針，讓所有人計程車氣都為之一振。
楊倓含笑聽著眾人的恭維，心中暖流湧動。
他知道，獨孤嫣然做的遠比信中寫的更多、更難。
一個女子，要在長安那種龍蛇混雜、世家盤踞之地，穩住大局，所要付出的心血與承受的壓力，絕非常人可以想象。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抬起手，帳內瞬間安靜下來。
“將士們在前線浴血，王妃在後方操勞。我們，不能讓她失望。”
他的聲音變得沉凝有力。
“這洛陽城，就是我們送給王妃，送給關中父老最好的禮物！”
“吼！”
眾將齊聲應諾，聲震屋瓦。
就在這時，帳外又傳來一聲急促的通報，聲音比剛才還要響亮幾分。
“報——！！”
一名背上插著明黃色令旗的內侍，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滿臉汗水與塵土，嘴唇乾裂，顯然是經過了長途的奔波。
他一進帳，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一個用明黃色錦緞包裹的卷軸。
“江都……江都聖旨到！”
“陛下……陛下有旨！”
中軍大帳內，剛剛還輕鬆熱烈的氣氛，瞬間凝固。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江都？
皇帝楊廣的聖旨？
在這個節骨眼上，遠在江都那位耽於享樂的皇帝，突然派人送來聖旨，所為何事？
是嘉獎？是催促？還是……另有任用，要摘桃子了？
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楊倓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他看著那個黃色的卷軸，神情變得深邃莫測。
……
中軍大帳內，空氣彷彿凝成了實質。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只有那名從江都來的內侍粗重的喘息聲，和火盆裡偶爾爆開的火星聲。
那捲明黃色的錦緞，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
它代表著這個王朝至高無上的權力，也代表著不可預測的變數。
楊廣這位皇帝，心思向來天馬行空，難以揣度。
他可以因為一首好詩，提拔一個無名小卒；也可以因為一句無心之言，將一名功勳卓著的大臣貶斥流放。
誰也不知道，這道聖旨裡，究竟是甘霖，還是風暴。
張豹等一眾武將，手已經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神情緊張，看向楊倓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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