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澗內,血腥氣混雜著硝煙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楊倓手捧著那對沉重的金裝鐧,遞到秦叔寶的面前。
他的動作很穩,沒有絲毫的勝利者姿態,反而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
“叔寶,本太孫說過,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這句話,在寂靜的山澗中迴響。
周圍的隋軍將士,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在他們看來,這位連敗己方四員大將的絕世猛將,此刻已是籠中之鳥,除了歸降,別無他路。
秦叔寶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看著面前的楊倓,又看了看那對被擦拭乾淨的金鐧,最後,他的視線掃過周圍。
山澗裡,躺滿了他的袍澤兄弟。
三千精騎,跟著他衝鋒陷陣,如今,卻都成了這山澗裡的冰冷屍骸。
他們的血,甚至還沒涼透。
一股巨大的悲愴與憤怒,瞬間沖垮了秦叔寶的理智。
他可以不在乎李密的猜忌,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不在乎這些跟他一起赴死的兄弟!
“楊倓!”
秦叔寶嘶吼出聲,聲音沙啞,卻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他沒有去接那對金鐧,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楊倓。
“你用奸計,害我三千兄弟性命!如今,還想讓我秦瓊投你?”
“我呸!”
一口血唾沫,狠狠地吐在了楊倓的腳前。
“我秦瓊今日便是戰死於此,化作厲鬼,也絕不與你這等卑鄙小人同流合汙!”
“殺了我!有本事就殺了我!給我的兄弟們償命!”
他狀若瘋虎,哪裡還有半點英雄氣概,分明就是一個要為兄弟們討還血債的復仇者。
周圍的隋軍將領勃然變色。
“放肆!”
張豹怒喝一聲,就要上前。
“都退下!”
楊倓卻抬手製止了所有人。
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心中非但沒有怒意,那股愛才之心,反而愈發灼熱。
忠肝義膽,重情重義。
這,才是他想要的秦叔寶!
“叔寶,你冷靜一點。”楊倓的聲音依舊平穩,“李密不仁,派你來送死。你為你那些兄弟報仇,應該去找他,而不是找我。”
“哈哈哈……”秦叔寶發出一陣慘笑,“好一個李密不仁!不錯,是他派我來的!可動手殺了他們的,是你!是你楊倓!”
他猛地伸手指著周圍的隋軍將士。
“我秦瓊的兄弟,不能白死!今日,我若不能為他們報仇,還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話音未落,他竟是放棄了所有防禦,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朝著最近的一名隋軍士兵手中的長槍,直直撞了過去!
他竟是要尋死!
“攔住他!要活的!”
楊倓臉色一變,厲聲下令。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程咬金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他扔掉手裡的斧子,張開雙臂,像一頭蠻熊一樣,死死地抱住了秦叔寶的腰。
“叔寶!你瘋了!你不能死啊!”程咬金急得滿頭大汗,大聲吼道。
“滾開!”
秦叔寶雙臂猛然發力,一股巨力傳來,竟是將身材壯碩的程咬金都給掙脫開來。
他順勢奪過旁邊一名士兵的長槍,槍尖一轉,不是刺向敵人,而是調轉方向,朝著自己的脖頸抹去!
“鐺!”
千鈞一髮之際,一杆黑漆漆的鐵槍從斜刺裡伸出,精準地點在了秦叔寶手中長槍的槍桿上,將其盪開。
是墨五!
秦叔寶一擊不成,怒吼連連,揮舞著長槍,竟是朝著楊倓的方向,發起了決死衝鋒!
“保護殿下!”
張豹張虎兄弟二人,同時撲上,一左一右,想要鎖住秦叔寶。
可此刻的秦叔寶,已經徹底陷入了癲狂,他將所有的悲憤都化作了力量,槍法大開大合,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一時間竟逼得張氏兄弟連連後退。
山澗之內,再次亂作一團。
隋軍將士投鼠忌器,不敢下死手,只能層層圍堵。
而秦叔寶,卻招招致命,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衝到楊倓面前,與他同歸於盡!
“叔寶!你看看清楚!李密才是你的仇人!”程咬金在一旁急得跳腳,卻又不敢真的上前下重手。
“都讓開!”
楊倓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看著那個渾身浴血,如同困獸猶鬥的身影,緩緩搖了搖頭。
“今日,看來是留不住你了。”
他對著李靖,使了一個眼色。
李靖會意,悄然後退,對著埋伏在澗口的一隊士兵,做了一個手勢。
秦叔寶殺得性起,雙眼通紅,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飛速流逝,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意識也開始模糊。
但他心中的那股執念,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前方的壓力一鬆。
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似乎出現了一個缺口。
他來不及多想,憑著本能,催動最後一點力氣,朝著那個缺口猛衝過去。
出乎意料的,竟然沒有人再來阻攔他。
他衝出了包圍,衝出了無憂澗,身後,是隋軍將士驚愕的呼喊。
他不敢回頭,也無力回頭,只是憑著一股求生的意志,踉踉蹌蹌地向著瓦崗大營的方向逃去。
血,從他的盔甲縫隙中不斷滲出,在地上留下了一條觸目驚心的痕跡。
無憂澗內,隋軍眾將看著秦叔寶遠去的背影,一個個目瞪口呆。
“殿下!為何要放他走?”張豹急得一跺腳,“這……這不等於放虎歸山嗎?”
“是啊殿下,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程咬金也是一臉的懊惱。
楊倓沒有回答他們。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道在夜色中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轉過身,重新拾起地上的那對金裝鐧,輕輕摩挲著。
“藥師。”
“末將在。”李靖上前一步。
“我們的魚餌,已經放出去了。”楊倓的嘴角,勾起一抹難言的弧度,“接下來,就看李密那條魚,會不會自己咬鉤了。”
李靖撫須微笑:“殿下放心,他會的。”
楊倓將一對金鐧,鄭重地交到身旁的一名親衛手中。
“好生保管。這對鐧的主人,遲早會回來,親手取回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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