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隋軍中軍大帳。
火盆燒得正旺,將一眾高階將領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帳內的氣氛,有些古怪。
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仗,全殲瓦崗三千精銳騎兵,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帶著幾分不解與憋悶。
“殿下,軍師,俺老張還是想不通。”張豹撓著後腦勺,甕聲甕氣地開了口,“那秦瓊,明明已經抓住了,為何要放他走?就算他寧死不降,咱們把他關起來,好吃好喝地供著,慢慢磨,總有他想通的一天吧?”
他這話,問出了帳內大多數人的心聲。
尤其是程咬金,他跟秦叔寶是舊識,更是覺得惋惜,在一旁唉聲嘆氣,把大腿都快拍腫了。
楊倓端著茶杯,輕輕吹著熱氣,聞言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靖站了出來,替他解惑。
“張將軍,你以為,我們此戰最大的目的,是殺了那三千騎兵,還是抓住秦瓊?”
張豹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那……那當然是抓住秦瓊了!”
“這就對了。”李靖撫著長鬚,臉上帶著智珠在握的神情,“可殿下想要的,不只是秦瓊這個人,更是他的心。”
“一個被我們強行俘虜,關在牢裡的秦瓊,他的心,永遠向著瓦崗,向著他那些死去的兄弟。他只會恨我們,永遠不可能為我們所用。”
“可一個身負重傷,從我們數萬大軍的包圍圈裡,‘拼死’逃回去的秦瓊,那就不一樣了。”
李靖的語調,變得意味深長。
“你們想一想,李密看到這樣的秦瓊,他會怎麼想?”
帳內眾將,都不是蠢人,經李靖這麼一點撥,頓時有點回過味來了。
程咬金一拍腦門:“哎呀!俺明白了!李密那廝,本來就疑心秦二哥!現在二哥大敗而歸,三千人就他一個活口,李密肯定會覺得,是咱們殿下故意放二哥回來的!”
“正是如此。”李靖讚許地點了點頭,“李密生性多疑,剛愎自用。秦瓊的威望,本就讓他如坐針氈。無憂澗一戰,我們故意讓秦瓊連勝,是第一步,讓他心中生刺。”
“偽造密信,是第二步,讓這根刺,扎得更深。”
“而這最後一環,”李靖的目光掃過眾人,“就是放他回去。讓他帶著滿身的傷痕,帶著全軍覆沒的‘罪責’,回到李密的面前。”
“如此一來,在李密眼中,秦瓊的‘忠義’,就成了‘通敵’的鐵證!他非但不會安撫秦瓊,反而會藉此機會,徹底拔掉這根眼中釘!”
“到那個時候,秦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自己效忠的主公傷透了心。殿下再向他伸出橄欖枝,他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高!實在是高!”
張豹聽得目瞪口呆,由衷地讚歎起來。
他現在再看自家軍師,簡直如同看神仙一般。
這計策,一環套一環,簡直把人心算計到了骨子裡!
“這叫……誅心!”楊倓放下了茶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對付秦叔寶這樣的英雄,不能用武力去征服,要用道義去折服。我們要讓他看清楚,他所效忠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本太孫,要讓他自己走過來,心甘情願地走過來。”
帳內眾將,此刻再無半點憋悶,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與期待。
他們彷彿已經看到,那位當世猛將,走投無路,最終歸於皇太孫麾下的場景。
……
瓦崗軍大營,帥帳之內。
李密焦躁地來回踱步,一夜未眠。
派秦瓊去無憂澗,是他盛怒之下做出的決定。
可當秦瓊真的領命而去後,他心裡,又生出了一絲悔意和不安。
萬一……萬一秦瓊真的忠心耿耿,此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若秦瓊真的和楊倓有勾結,此去,正好可以驗證。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中,他熬了一整夜。
天色微明,帳外的喧譁聲,讓他心中一緊。
“報——!”
一名親衛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
“魏公!不……不好了!秦……秦將軍他……”
“他怎麼了?!”李密一把揪住那親衛的衣領,“是死了,還是降了?!”
“他……他回來了!”
“什麼?!”
李密和一旁的徐世勣,同時大驚失色。
回來了?
他怎麼可能回得來?
不等他們反應,帳簾被猛地掀開,一道身影,踉蹌著闖了進來。
正是秦叔寶。
此刻的他,早已不復昨日的威風。
身上的盔甲,破爛不堪,佈滿了刀痕箭孔,暗紅色的血跡凝結在上面,如同斑駁的鐵鏽。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血腳印。
他一進帳,便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手中的長槍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末將……秦瓊……有負魏公所託……”
他的聲音,虛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斷氣。
“三千……三千袍澤……全軍覆沒……末將……罪該萬死!”
說完,他頭一歪,便昏死了過去。
整個帥帳,陷入了一片死寂。
徐世勣看著昏倒在血泊中的秦叔寶,臉上是無盡的悲涼與痛苦。
而李密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痛惜。
他的表情,在震驚過後,迅速被一種冰冷的、扭曲的獰笑所取代。
回來了。
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三千精銳,全軍覆沒,他這個主將,卻一個人活著回來了!
這說明了什麼?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封密信,那個“陣前之約”,在這一刻,都成了鐵一般的事實!
“好啊……好一個秦叔寶!好一個忠義無雙!”
李密咬牙切齒,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他眼中的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魏公!”徐世勣看出了他眼中的殺意,急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魏公,秦將軍血戰歸來,身負重傷,其中必有蹊蹺!請魏公明察啊!”
“明察?”李密冷笑一聲,一腳踢開徐世勣。
“還有什麼好查的!三千人死絕,他一個人回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楊倓!好一個楊倓!你這是在向我示威嗎?你以為,放回一個奸細,就能亂我軍心嗎?”
他狀若瘋狂,對著帳外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