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備戰！整頓兵馬！”
“孤要親率大軍，北上河北，將那信都城，夷為平地！將那竇建德，碎屍萬段！”
“孤要讓天下人都看看，背叛家國，引狼入室，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他的聲音，在大殿之內，迴盪不休。
眾將領被他的豪情和怒火所感染，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高呼。
“願為殿下效死！”
“踏平河北！誅殺國賊！”
然而，就在這片狂熱的氣氛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殿下，萬萬不可！”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軍師李靖，排眾而出，站在大殿中央，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
紫微殿內，狂熱的氣氛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冷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靖身上。
楊倓的視線也轉了過去，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眸子裡，帶著一絲不解和被打斷的不悅。
“軍師，你說什麼？”
李靖迎著楊倓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他躬身一揖，字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臣說，殿下，此時，萬萬不可出兵河北！”
“為何不可？！”楊倓的聲音陡然拔高，“難道要孤坐視竇建德與突厥合流，眼睜睜看著他坐大嗎？！”
“殿下息怒！”李靖再次一拜，語氣卻依舊堅定，“非是臣畏戰，實乃時機不對。出兵，非但不能解河北之危，反而會讓我大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危言聳聽！”大將張豹是個急性子，當即反駁，“軍師，竇建德勾結外族，此乃人神共憤之舉！我等正該趁其立足未穩，以雷霆之勢，將其剿滅！以正視聽！”
“張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靖轉向張豹，從容不迫。
“請問將軍，我軍自出關中，血戰洛陽，鏖戰偃師，將士們可曾有過一日休整？”
張豹一怔，無言以對。
李靖又轉向負責後勤的官員。
“請問大人，我軍新得洛陽、河南之地，府庫雖豐，但均田令、新政令剛剛推行，人心尚未完全歸附，糧草轉運可已暢通無阻？”
那名官員擦了擦額頭的汗，低頭道：“回稟軍師，尚需時日……”
最後，李靖的目光，落在了秦叔寶和徐世勣的身上。
“請問秦將軍，徐將軍，我軍新收編的數萬降卒，雖已整編，但他們對大隋的忠心，是否已經堅不可摧？上了戰場，能否做到令行禁止，死戰不退？”
秦叔寶和徐世勣對視一眼，皆是沉默。
這個問題，他們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李靖這才重新面向楊倓，聲音沉痛。
“殿下，請恕臣直言。如今我軍，乃是疲敝之師，新附之眾，根基未穩。而竇建德，以逸待勞，又有數路反王和突厥相助，聲勢浩大。”
“我軍若此時傾巢而出，遠征河北，糧道漫長，後方空虛。一旦戰事不利，或後方有變，關中、洛陽，皆有傾覆之危！”
“此乃疲兵、懸師、孤軍深入，是兵家三大死地！我軍，三者佔全了！此戰，如何能勝？”
李靖的一番話，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大殿之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剛才還熱血上頭，喊打喊殺的將領們，此刻都冷靜了下來。
他們不得不承認，李靖說的，是鐵一般的事實。
程咬金撓了撓頭，難得沒有咋咋呼呼，甕聲甕氣地說道：“殿下，靖哥兒說的，好像……好像是這麼個理兒。俺們是想去砍了那竇建德，可要是把老家都給丟了，那可就虧大發了。”
楊倓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心中的怒火，並未消散，但李靖的話，卻讓他那被憤怒衝昏的頭腦，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不是一個聽不進勸諫的暴君。
他知道，李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大隋，為了他。
可是，那股氣，那股被挑戰、被背叛的怒氣，讓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身為皇太孫，身為這片土地未來的主人，他竟要對一個勾結外族的國賊，忍氣吞聲？
“難道……難道就這麼算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甘和沙啞。
李靖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硬著心腸說道：“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如今的天下，就像一盤棋。竇建德勾結突厥，看似是下出了一步妙手，實則，他也將自己，擺在了風口浪尖之上。”
“他成了所謂的‘盟主’，就要承擔盟主的責任。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他那些同樣心懷鬼胎的‘盟友’。”
“這個聯盟，看似強大，實則內部矛盾重重，不堪一擊。”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衝上去，與他們硬碰硬，而是要……”
李靖頓了頓，抬起頭，直視著楊倓。
“是蟄伏。”
“積蓄力量，穩固根基，靜待時變。”
“等到我們的爪牙，磨得足夠鋒利，再一擊致命！”
楊倓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中的滔天怒火，已經被壓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冷酷。
他走回王座，重重地坐下。
“好！”
他看著李靖，聲音依舊冰冷。
“孤，可以不打。”
“但孤要你告訴孤，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孤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孤不想看到，那條河北的瘋狗，和那頭草原的餓狼，在孤的臥榻之側，安然酣睡！”
……
聽到楊倓終於鬆口，李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他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
只要這位年輕的皇太孫能壓下怒火，迴歸理性，那麼眼前的危局，便不是死局。
“殿下英明。”李靖再次躬身，隨即直起身，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臣以為，我等當務之急，非是攘外，而是安內。”
他走到大殿中央懸掛的巨大地圖前，拿起一根長杆。
“殿下請看。”
他的長杆，先是指向了關中和洛陽。
“此二地，乃我大隋龍興之基，根本所在。如今雖已平定，但民心、士心仍需安撫。臣以為，當以雷霆手段，繼續推行‘均田令’與‘格物院’之新政。”
“我們要讓關中和洛陽的百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跟著殿下，有田種，有飯吃，有書讀，有盼頭！民心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只要根基穩固，我等便立於不敗之地。”
楊倓點了點頭，這一點，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李靖的長杆，又移向了那些新收編的軍隊駐地。
“其二，強兵。”
“我軍兵力雖眾，但精銳不足，新卒太多。臣請殿下，准許臣與秦將軍、程將軍等人，用半年時間，對全軍進行一次脫胎換骨的整訓。”
“裁汰老弱，擇選精壯，以戰代練。將‘震天雷’、‘連珠弩’等利器，大規模裝備到軍中。我們要練出一支，真正戰無不勝的鐵血雄師！”
秦叔寶和程咬金等人聞言，眼中都放出了光，這正是他們想做的事。
“這都只是基礎。”李靖話鋒一轉，長杆指向了河北的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