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剛過,廠房外的桃樹冒出了粉嫩的花苞,車間裡的氣氛卻像結了層薄冰。沈星晚小心翼翼地將三件旗袍樣品掛在臨時搭起的衣架上,指尖拂過最上面那件的鳳凰刺繡——金線勾勒的尾羽長達半尺,在燈光下泛著流動的光澤,是王師傅帶著三個徒弟繡了整整七天的成果。
“星晚姐,他們真的會來嗎?”小花抱著個裝滿紐扣的鐵盒,辮梢的紅繩緊張地纏在手指上。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淺粉色襯衫,領口繡著細小的薔薇花,是沈星晚特意為她準備的“工裝”,可此刻襯衫的下襬卻被她攥得發皺。
“說是十點到。”沈星晚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時針正慢慢爬向數字10。這次來的是透過陳子昂介紹的法國客戶,據說在巴黎有三家連鎖時裝店,若是能拿下這筆訂單,“星晚”牌旗袍就能真正走進歐洲市場。
陸戰鋒端著三杯茶水進來,軍綠色的褂子袖口卷得整齊,露出結實的小臂。他把杯子放在會客區的茶几上,低聲對沈星晚說:“別緊張,咱們的手藝沒問題。”他的目光落在那件鳳凰旗袍上,眉頭微蹙,“就是這花紋……會不會太張揚了?”
沈星晚還沒來得及回答,廠房門口就傳來了腳步聲。陳子昂帶著兩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男人穿著件米白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胸前的口袋巾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寶藍色。他身後跟著位女士,穿著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裙,手裡拿著個皮質筆記本,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
“沈廠長,介紹一下,這位是皮埃爾先生,這位是他的設計師助理蘇菲女士。”陳子昂的普通話帶著港味的溫和,“他們特意來看看你們的旗袍樣品。”
皮埃爾微微頷首,藍寶石般的眼睛掃過三件旗袍,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蘇菲則直接拿出捲尺,圍著那件鳳凰旗袍量了起來,嘴裡唸唸有詞地說著法語,偶爾夾雜著幾個生硬的中文詞彙:“開衩……太高……圖案……太滿……”
沈星晚的心沉了下去。那件鳳凰旗袍是她的得意之作,領口用了改良的元寶領,既保留了傳統韻味又不會顯得侷促,鳳凰圖案從肩頭延伸到裙襬,寓意“鳳凰涅槃”,她原本以為會是最受青睞的一件。
“沈廠長,”皮埃爾終於開口,中文說得還算流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這些旗袍很漂亮,但不符合西方市場的審美。”他指著鳳凰的尾羽,“這種過於複雜的圖案,會讓穿著者顯得臃腫。”
蘇菲翻開筆記本,指著上面的速寫:“西方女性更喜歡簡潔的線條,比如這樣的收腰,還有開衩不能超過膝蓋,否則會被認為不夠端莊。”她畫的旗袍更像是連衣裙,只保留了立領,其他元素幾乎蕩然無存。
“這怎麼行!”王師傅忍不住拄著柺杖走上前,頂針在陽光下閃著光,“旗袍要是沒了盤扣和開衩,還叫什麼旗袍?這鳳凰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紋樣,寓意吉祥,怎麼就臃腫了?”老人的藏藍色斜襟棉襖隨著激動的語氣微微顫抖。
李師傅推了推眼鏡,試圖緩和氣氛:“皮埃爾先生,蘇菲女士,或許我們可以溝通一下。你們希望修改哪些部分?”
皮埃爾從西裝內袋掏出幾張照片,上面是西方模特穿著改良旗袍的樣子:“你看,她們的旗袍更注重展現身體曲線,圖案多是幾何圖形或小面積花卉。”他指著沈星晚的樣品,“你們的立領太高,限制了頸部活動;盤扣太繁瑣,穿脫不便;最重要的是,這種大面積的龍鳳圖案,在我們看來……”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有點陳舊,甚至……嚇人。”
“嚇人?”小花手裡的鐵盒“哐當”掉在地上,紐扣滾了一地,“這是鳳凰!是吉祥的象徵!怎麼會嚇人?”她的眼圈瞬間紅了,這些旗袍凝聚了全廠的心血,被這樣評價,比罵她還難受。
陸戰鋒默默蹲下身幫小花撿紐扣,軍綠色的身影擋住了外人的視線。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種無聲的安撫,讓小花的抽泣聲漸漸小了下去。
沈星晚深吸一口氣,走到皮埃爾面前:“皮埃爾先生,我理解您的顧慮。但旗袍是我們中國的傳統服飾,這些圖案和剪裁承載著我們的文化。如果完全按照西方的審美修改,它就不再是旗袍了。”她指著那件鳳凰旗袍,“比如這鳳凰,它代表的是美好和重生,不是您說的‘嚇人’。”
“但我們是為西方市場採購。”皮埃爾攤了攤手,“如果消費者不接受,再美的文化也沒有意義。”他站起身,“看來我們的審美差異太大,這次合作可能……”
“等等!”沈星晚突然喊道,腦海裡閃過香港雜誌上看到的西方禮服款式,“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平衡點。”她拿起粉筆,在旁邊的黑板上快速畫了起來,“保留立領和盤扣,但立領降低一公分,方便活動;盤扣簡化成一字扣,減少數量;開衩控制在膝蓋上方兩公分,既保留韻味又符合您的要求。”
她的粉筆在黑板上飛舞:“圖案方面,我們可以把鳳凰抽象化,只用金線勾勒輪廓,填充淡雅的底色;或者在傳統花卉旁邊,加入西方的卷草紋,這樣既體現中國元素,又不會讓西方消費者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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