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展覽館的玻璃幕牆在初春的陽光下閃著冷光,館內人聲鼎沸,像一鍋煮沸的粥。沈星晚攥著參展證,指腹被塑膠邊緣硌得生疼。她們的攤位在展廳最角落,一塊藍布鋪在摺疊桌上,上面掛著幾條改良喇叭褲和蝙蝠衫,在周圍國營大廠的綾羅綢緞間,像群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
“星晚姐,人家的攤位都鋪著紅地毯,還有模特穿著走秀呢。”小花扒著攤位邊緣,眼睛瞪得溜圓。她今天特意穿上了沈星晚給她做的粉色的確良襯衫,辮梢的紅繩系成了蝴蝶結,卻還是被旁邊攤位的亮片裙襯得像塊粗布,“咱們是不是不該來?這兒的人看咱們的眼神,跟看稀奇似的。”
沈星晚沒說話,伸手把那條靛藍色的改良旗袍往中間挪了挪。這是她壓箱底的寶貝,用的是從上海布料行淘來的真絲,上面繡著王師傅親手勾的纏枝蓮,卻在傳統旗袍的基礎上改了袖型——短袖收得恰到好處,露出纖細的小臂;開衩也比老式旗袍低了三寸,走路時不會走光,還保留了那份搖曳的風情。
“這旗袍倒是有點意思。”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在攤位前響起。沈星晚抬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睛裡。男人穿著件米白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袖口露出的金錶在燈光下閃著低調的光。他身後跟著個穿中山裝的年輕人,手裡拿著個黑色皮夾,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先生您好,這是我們廠改良的旗袍。”沈星晚的聲音有點發緊,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襯衫下襬。她聽出男人的口音裡帶著點粵語腔,像是從南邊來的。
男人沒說話,伸手輕輕提起旗袍的下襬,指尖劃過上面的纏枝蓮刺繡。他的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無名指上戴著枚素圈戒指。“真絲是湖州的?”他忽然問道,眼神落在布料的紋理上,“繡線用了桑蠶絲,光澤度不錯。”
沈星晚的驚訝壓過了緊張:“您真有眼光!這是我們託人從湖州帶的春繭絲,繡線也是王師傅挑的上等貨。”
“王師傅?”男人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就是那個在東風廠做了三十年旗袍的王秀蘭?”
這下輪到沈星晚愣住了,連旁邊的小花都忘了嚼口香糖:“您認識王師傅?”
男人沒直接回答,轉身對中山裝青年說:“阿明,把樣本冊拿來。”他的目光掃過沈星晚的攤位,最後落在那條旗袍上,“這款式,很適合現在的香港市場。”
中山裝青年遞過來一本燙金封面的冊子,上面印著“香港環球貿易公司”的字樣。男人翻開冊子,裡面是各式各樣的女裝照片,旗袍佔了大半,卻大多是短款露肩的樣式,比她們的改良款大膽得多。
“我叫陳子昂,做服裝進出口生意。”男人合上冊子,眼神變得銳利,“這條旗袍,我要訂五百件。”
“五……五百件?”小花手裡的口香糖“啪”地掉在地上,驚得周圍人都看了過來。她們全廠加班加點,一個月也就能做兩百件衣服,五百件簡直是天文數字。
沈星晚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的汗浸溼了參展證:“陳先生,您沒開玩笑?我們廠規模小,恐怕……”
“規模小不是問題。”陳子昂打斷她,指尖在旗袍開衩處輕輕一劃,“我要的是質量和速度。面料必須用同批次的湖州真絲,刺繡要跟這件一模一樣,不能有半點差池。”他從西裝內袋掏出張名片,“這是我的要求,三天後給我答覆。能做到,咱們籤合同,價格比市場價高兩成;做不到,就算了。”
名片上的燙金字型閃著光,下面印著的香港地址和電話,像座遙不可及的山。沈星晚捏著名片,感覺比那五百件旗袍還沉。
陸戰鋒扛著個紙箱從外面擠進來,軍綠色的褂子被汗浸透,貼在背上。他剛去倉庫取帶來的備用布料,看到攤位前的男人,下意識地往沈星晚身前站了站:“星晚,咋了?”
“這位先生要訂五百件旗袍。”沈星晚的聲音還有點發飄,把陳子昂的要求飛快地說了一遍,“還要三天內答覆。”
陸戰鋒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紙箱“咚”地放在地上:“五百件?半個月都做不完!這不是為難人嗎?”他的目光落在陳子昂身上,帶著軍人特有的審視,“而且這旗袍上的刺繡,王師傅眼睛不好,一天最多繡兩件。”
陳子昂沒生氣,反而笑了:“陸先生是吧?做生意就是這樣,有利潤就有挑戰。你們要是能按時交貨,我保證,以後香港的訂單優先給你們。”他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三天後下午三點,我在華僑飯店等你們答覆。”說完,帶著中山裝青年轉身就走,米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裡。
周圍的攤主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那不是香港來的陳子昂嗎?聽說他眼光刁得很,能看上你們的旗袍,真是燒高香了!”
“五百件?就你們這小廠子,怕是拿不下來吧?”
“高兩成的價格啊!要是做成了,可就發大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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