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把廠房的玻璃窗曬得發燙,沈星晚趴在裁剪臺上,手裡捏著支紅筆,在紙上畫著新設計的商標。那是個簡單的圖案:一輪彎月下面,綴著顆星星,旁邊寫著“星晚”兩個字,是她照著字典上的宋體字描的。這批發往香港的旗袍反響極好,陳子昂特意打來電話,說可以幫她們在香港的百貨公司設專櫃,前提是要有正規的商標。
“星晚姐,這商標真好看!”小花湊過來看,嘴裡還叼著半截鉛筆,辮梢的紅繩掃過畫紙,留下道淺淺的紅痕,“比供銷社那些‘紅梅’‘牡丹’強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咱們廠的東西。”
沈星晚笑著把畫紙撫平:“等註冊下來,就印在每件衣服的領標上。以後提到‘星晚’,大家就知道是咱們紅星服裝廠的牌子。”她抬頭看向牆上的掛曆,離陳子昂說的專櫃上架日期還有一個月,得趕緊把商標註冊的事辦了。
陸戰鋒從外面進來,軍綠色的帆布包上沾著些塵土。他剛從公社辦事回來,手裡捏著張皺巴巴的紙:“星晚,商標註冊的申請表我問過了,說是填好這個,再交五塊錢手續費就行。”他的目光落在畫紙上,眉頭微微蹙起,“就畫成這樣?要不要找個懂設計的再改改?”
“不用,這樣挺好。”沈星晚把畫紙疊好,放進帆布包,“簡單好記,還透著點咱們自己的意思。”她拍了拍陸戰鋒的胳膊,“下午你陪我去趟縣工商局,這事得抓緊。”
縣工商局的辦事大廳比想象中熱鬧,牆上貼滿了各種通知,角落裡的長椅上坐著幾個等著辦事的人。負責商標註冊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接過沈星晚的申請表和畫紙,推了推眼鏡:“‘星晚’?這名字挺別緻。”他翻了翻桌上的登記簿,忽然“咦”了一聲,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了?”沈星晚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手指緊緊攥著帆布包的帶子。
男人沒說話,又翻了幾頁,才抬頭看著沈星晚,語氣帶著點惋惜:“這商標……已經被註冊了。”他從抽屜裡拿出張影印件,往桌上一推,“上週剛批下來的,註冊人是‘東風服裝二廠’,商標圖案跟你的差不多,也是星星月亮,就字型不一樣。”
沈星晚拿起復印件,手指都在抖。那張紙上的圖案確實和她畫的大同小異,只是星星的角更尖些,月亮旁邊多了朵小花,“星晚”兩個字用的是隸書,看著比她的花哨,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彆扭。最讓她心驚的是註冊日期——就在她從香港展銷會回來的第二天。
“不可能!”沈星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這是我自己想的名字,圖案也是我畫的,他們怎麼會跟我撞了?”她忽然想起展銷會上,有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總在她們攤位前轉悠,還問了不少關於廠子名字和產品的事,當時只當是普通客商,現在想來,那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勁。
“註冊講究先來後到,”辦事員的語氣公事公辦,“人家手續齊全,比你早申請三天,我們也沒辦法。”他把申請表推回來,“要不你換個名字?‘紅星’‘晚霞’都行,只要沒人註冊過。”
“換名字?”沈星晚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帶著哭腔,“我們廠就叫星晚服裝廠,衣服上都繡著星星月亮的花樣,怎麼換?這明明是他們抄我們的!”從擺攤賣髮飾開始,她就用“星晚”這個名字,那是她娘給她取的小名,藏著對孃的念想,怎麼能說換就換?
陸戰鋒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他拿起那張影印件,目光落在“東風服裝二廠”幾個字上,眼神冷了下來:“這廠在哪兒?我們要找他們談談。”
東風服裝二廠在縣城的另一頭,是去年剛從國營東風廠分出來的小廠。沈星晚和陸戰鋒找到那裡時,正趕上工人下班,一個個穿著統一的藍色工裝,說說笑笑地從大門裡出來。門口的傳達室裡,坐著個叼著菸袋的老頭,看到他們,眼皮都沒抬:“找誰?有預約嗎?”
“我們找你們廠長,談商標的事。”沈星晚的聲音還有點發顫,手裡緊緊攥著那張畫了商標的紙。
老頭上下打量著她,又看了看陸戰鋒身上的軍綠色褂子,撇撇嘴:“我們趙廠長忙著呢,哪有空見你們?要談業務去銷售科。”
“不是談業務,是談他們搶注的‘星晚’商標!”陸戰鋒的聲音沉了沉,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氣勢。老頭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嘟囔著拿起了電話。
沒過多久,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從辦公樓裡走出來,穿著件的確良襯衫,領口敞著兩顆釦子,肚子挺得像個皮球。他身後跟著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正是展銷會上那個總在她們攤位前轉悠的男人。
“就是你們找我?”趙廠長的聲音帶著股傲慢,眼睛眯成條縫,上下掃視著沈星晚,“聽說你們也想註冊‘星晚’商標?晚了!這商標現在是我們二廠的,你們要是想用,得給我們交使用費,一年……就五百塊吧。”
“你無恥!”沈星晚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那個穿西裝的年輕人,“展銷會上你偷看我們的設計,還問東問西,原來是為了搶注商標!”
年輕人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裝鎮定:“這位同志說話要講證據。商標註冊是合法合規的,我們早就想好了要用‘星晚’這個名字,只是碰巧和你們撞了而已。”他從公文包裡掏出本商標註冊證,往沈星晚面前一遞,“你看,手續齊全,法律保護的。”
那本紅色的小本子上,赫然印著“星晚”商標的圖案和東風服裝二廠的名字,註冊日期清清楚楚地寫著比她們申請早三天。沈星晚看著那本證書,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星晚。”陸戰鋒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沉穩,“別激動,這事有辦法解決。”他轉向趙廠長,眼神冷得像冰,“你們這是惡意搶注,我們可以去法院告你們。”
“告我們?”趙廠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肚子上的肉都在顫,“有本事你們去告啊!我告訴你們,縣裡的領導都跟我熟,你們一個鄉下來的小廠子,能鬥得過我們國營廠?識相的就趕緊換名字,不然別怪我不客氣,連你們現在的訂單都給攪黃了!”
“你敢!”沈星晚猛地抬起頭,眼淚還掛在臉上,眼神卻亮得驚人,“我們的旗袍要進香港的專櫃,你們要是敢搗亂,我就去省報曝光你們,讓大家都看看你們是怎麼搶別人商標的!”她想起省報的週記者,上次他來採訪時說過,要是遇到困難可以找他。
趙廠長的笑容僵在臉上,顯然沒料到這個鄉下姑娘這麼硬氣。他身後的年輕人拉了拉他的胳膊,小聲說了句什麼。趙廠長的臉色變了變,冷哼一聲:“走著瞧!我倒要看看你們能蹦躂多久!”說完,轉身就往辦公樓裡走,連註冊證都忘了拿。
回去的路上,沈星晚一路都沒說話,眼淚掉了一路,把胸前的襯衫都打溼了。陸戰鋒騎著腳踏車,讓她坐在後座,一隻手穩穩地扶著她,怕她摔下去。風從耳邊吹過,帶著麥子的清香,卻吹不散沈星晚心裡的委屈。
“別難過了。”陸戰鋒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帶著安撫的力量,“我明天就去找週記者,他是省報的,肯定有辦法幫我們。”
“有用嗎?”沈星晚的聲音悶悶的,“他們有註冊證,我們什麼都沒有,就憑一張畫紙和幾句話,誰會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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