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高懷德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準備下令發起新一輪攻勢時,一支綁著白絹的箭矢,“嗖”的一聲,從洛陽城頭射出,越過無數屍骸,精準地落在了他的督戰高臺前。
親兵撿起箭矢,呈了上來。
高懷德解下信封,看到上面那熟悉的署名和火漆印,手就是一抖。
太上皇的親筆信!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拆開信封,一目十行地讀了下去。越讀,他臉上的表情就越是精彩。從凝重,到驚訝,再到狂喜。
“停!鳴金!全軍停止進攻!”
讀完信,高懷德幾乎是跳了起來,對著傳令兵大聲嘶吼。
悠長的鳴金聲再次響徹戰場。那些已經列好陣型,準備再次用血肉去衝擊城牆的宋軍士卒,一個個都愣住了。他們茫然地看著彼此,不明白為何大戰在即,卻突然收兵。
高懷德卻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拿著那封信,像是拿著一道救命的赦令。
不用再打了!
他不用再逼著手下的弟兄去送死了!
他的家人,有救了!
“快!備最好的快馬!八百里加急!將此信,立刻送往汴梁,呈交陛下!”高懷德激動得語無倫次,他親自將信交給一名心腹,反覆叮囑,生怕出了半點差錯。
看著信使絕塵而去,高懷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都被汗水溼透了。他癱坐在椅子上,望著不遠處那座在晨光中顯得斑駁而悲壯的洛陽城,心中百感交集。
他贏了,卻又像是輸了。
……
汴梁,崇政殿。
當趙匡胤的親筆信被送到御案上時,趙光義的第一個反應,是以為高懷德在跟他開玩笑。
“求和?”他一把抓過信,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警惕。
然而,當他看到那熟悉的、曾讓他嫉妒了半輩子的筆跡,當他讀完信中那懇切而又帶著幾分無奈的言辭時,他先是愣住了,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般,從心底噴湧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贏了!
他終究是贏了!
那個曾經壓在他頭頂,如同一座大山般的兄長,那個大宋的開國之君,那個天下人心中真正的英雄,終於向他低頭了!
“好一個‘面釋前嫌,共敘兄弟之情’!”趙光義將信紙拍在御案上,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而扭曲,“兄長既有此意,做弟弟的,豈能不從?”
他彷彿已經看到,趙匡胤走進汴梁城,走進他親手打造的牢籠,然後任由他宰割的場景。
“陛下,此事,恐有詐。”一旁的趙普,卻保持著一貫的冷靜。他捻著鬍鬚,眉頭微蹙,“太上皇何等樣人,豈會如此輕易服軟?他言辭懇切,願親自來京,怕不是想效仿‘鴻門宴’,在汴梁城中,行非常之事?”
“相國多慮了!”趙光義此刻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他一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趙普,“他如今是山窮水盡,除了投降,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他來汴梁,是龍,也得給朕盤著!是虎,也得給朕臥著!”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意氣風發地走了幾步。
“傳朕旨意!”他高聲道,“命高懷德,暫停攻城,好生‘款待’太上皇。著禮部、工部,立刻準備迎接儀式!要辦得隆重!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朕是如何與兄長兄友弟恭,冰釋前嫌的!”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機。
“另外,傳令殿前都指揮使,從即日起,將皇城內衛,增加三倍!所有禁軍,枕戈待旦!朕要這汴梁城,變成一個鐵桶!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一拉一打,盡顯帝王心術。他既要做足表面文章,又要佈下天羅地網。
趙普看著狀若癲狂的趙光義,心中暗歎一聲,沒有再勸。他知道,此刻的皇帝,已經聽不進任何逆耳之言了。
他只是在想,那隻在南邊看戲的黃雀,看到這出“兄弟和解”的大戲,又會作何感想?
……
訊息很快傳回了洛陽。
趙光義答應了。
他不僅答應了,還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和誠意。
他下令高懷德後撤三十里,並送來了大量的酒肉、布匹,以“犒勞”城中守軍。
一場血戰,就以這樣一種戲劇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趙匡胤要啟程去汴梁了。
臨行前,他遣散了城中大部分的將士,只帶了數百名最忠心的親衛。
出城的那一天,洛陽的百姓自發地站滿了街道兩旁,沉默地為這位曾經的皇帝送行。
他們不知道複雜的朝堂爭鬥,他們只知道,是這位太上皇,用自己的低頭,換來了這座古城的安寧。
趙匡胤騎在馬上,面無表情。他沒有看那些為他落淚的百姓,只是望著東方,那座他親手定都,如今卻成了他囚籠的城市。
高懷德率領眾將,在城外十里相迎。他翻身下馬,對著趙匡胤,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臣,高懷德,恭迎太上皇。”
他的聲音複雜,有愧疚,有解脫,也有一絲憐憫。
趙匡胤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一抖韁繩,策馬從他身邊走過。
那背影,在深秋的蕭瑟寒風中,顯得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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