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紫宸殿。
秋風蕭瑟,卷著枯葉拍打在硃紅的宮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殿內的氣氛,比殿外的秋風還要肅殺。
一份來自雁門關的八百里加急軍報,就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擺在宰相趙普的面前。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龍椅上那位臉色鐵青的帝王。
趙光義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眼神死死盯著那份軍報,彷彿要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嚼碎了吞下去。
契丹彎刀,南唐火器,殿前司腰刀。
這三樣東西,就像三隻無形的鬼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
“眾卿……都說說吧。”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從牙縫裡擠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死一般的寂靜。
誰敢說?怎麼說?
說契丹人乾的?那南唐的火器和殿前司的腰刀怎麼解釋?
說南唐人乾的?他們瘋了不成,千里迢迢跑到雁門關外去殺三十個邊兵,還故意留下契丹人的罪證?
說這是個局?誰設的局?矛頭指向誰?
每一個問題,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終於,樞密使曹彬硬著頭皮出列:“陛下,此事處處透著詭異。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派遣得力幹員,前往雁門關詳查,弄清真相,再做定奪。切不可輕舉妄動,以免落入賊人圈套。”
這話說的老成持重,四平八穩,是眼下最穩妥的法子。
然而,趙光義聽完,卻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厲聲喝道:“詳查?查到什麼時候?等契丹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候嗎?”
他的目光,已經帶上了一絲血紅,掃過殿下群臣,充滿了猜忌與懷疑。
“那柄殿前司的腰刀!誰能告訴朕,是誰的腰刀?!”
殿前司都指揮使打了個哆嗦,連忙跪下:“陛下,殿前司腰刀皆有編號,只要將那柄刀送回京城,一查便知……”
“查?”趙光義冷笑一聲,打斷了他,“朕看,不必查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宰相趙普的身上。
趙普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位皇帝的猜忌心一旦被點燃,就不再需要任何證據了。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讓他發洩怒火和恐懼的目標。
“陛下,”趙普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此事,或許……或許與楊業將軍有關。”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趙普卻彷彿沒有看到眾人的驚愕,繼續說道:“楊將軍上報軍情,卻按兵不動,言稱事有蹊蹺。可邊關將士被屠,國門受辱,身為守將,不思為國復仇,反倒瞻前顧後,這本身,不就最大的蹊蹺嗎?”
他沒有明說,但話裡的意思,卻像毒蛇一樣鑽進了趙光義的心裡。
是啊!楊業!
他為什麼不動?他在等什麼?
他是不是早就和南唐,甚至和契丹人有所勾結?這次的襲擊,是不是就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目的就是為了向朝廷示威,顯示他楊家軍在北疆不可或缺的地位?
那個可怕的念頭,一旦破土而出,便瘋狂地滋長起來。
趙光義想起了楊業當初對“封王詔書”的回應,那份不卑不亢的奏摺,此刻在他看來,每一個字都寫滿了“擁兵自重”和“不臣之心”。
“他是在怨朕!”趙光義猛地站起身,在御階上煩躁地來回踱步,“他怨朕當初沒有幫他去打洛陽!他怨朕猜忌他!所以,他現在就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朕!”
皇帝的邏輯,已經完全被偏執所主導。
曹彬還想再勸:“陛下,楊將軍忠勇之名,天下皆知,絕不會行此不忠之事。其中必有誤會……”
“閉嘴!”趙光義猛地回頭,雙目赤紅地瞪著曹彬,“忠勇?朕看是愚忠!忠於那個已經被關進籠子裡的廢帝!你們這些老傢伙,一個個心裡都還念著他,是不是!”
“臣……不敢!”曹彬嚇得臉色煞白,連忙跪下。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
趙普低著頭,眼底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精光。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楊業這根北疆的定海神針,太硬,太直,必須讓他和皇帝之間生出無法彌補的裂痕。
“陛下息怒。”趙普再次開口,“老臣以為,當務之急,並非追究楊將軍的責任,而是要穩住北疆軍心,同時,也要讓楊將軍明白,君是君,臣是臣,天威不容冒犯。”
趙光義停下腳步,看向他:“依愛卿之見,該當如何?”
趙普躬身道:“可遣一內官,持陛下聖節,前往雁門關,代天巡視,名為犒賞三軍,實為監軍。一來,彰顯陛下對北疆的重視;二來,也可……也可就近觀察楊將軍的一舉一動。若他忠心不二,自會領會陛下苦心;若他心懷怨懟,在天使面前,也必會露出馬腳。”
監軍!
這兩個字,就像一道寒流,瞬間席捲了整座大殿。
自古以來,派往軍中的監軍,尤其是宦官監軍,就是皇帝對領軍大將不信任的最直接、也是最羞辱的體現。
這已經不是敲打了,這是在指著楊業的鼻子說:朕,不信你!
“好!”趙光義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就依愛卿所言!”
他環視殿下,目光最終落在一個侍立在旁的內侍身上。那內侍尖嘴猴腮,眼神活泛,正是他最近頗為寵信的都知王繼恩。
“王繼恩。”
“奴婢在。”王繼恩連忙上前,跪倒在地。
“朕命你為‘北疆宣慰使’,持朕的節杖,即刻啟程,前往雁門關。告訴楊業,朕要的,是契丹人的項上人頭,不是他那份寫滿藉口的奏報!讓他立刻出兵,踏平那個狗膽包天的契丹部落!否則,提頭來見!”
“奴婢……遵旨!”王繼恩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他彷彿已經看到,那位名震天下的大將軍楊無敵,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樣。
一道足以讓功臣寒心、邊關動盪的聖旨,就在這充滿了猜忌與恐懼的紫宸殿中,草草擬定。
當夜,一隊由大內高手護衛的車駕,悄無聲息地駛出汴梁,一路向北,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蜿蜒著爬向那座雄關。
一場由君王猜忌引發的風暴,即將在北疆的上空,凝聚成形。
……
汴梁城,安樂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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