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近乎老父親般的奇異欣慰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直到那個大雨滂沱的傍晚,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瘋狂砸落。
彭飛羽透過教室蒙著水汽的玻璃,目光死死鎖在枯樹的方向。風雨飄搖中,他彷彿能看到樹上的鳥巢在劇烈搖晃,幾隻剛長出絨羽的雛鳥在溼漉漉的窩裡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整個下午,他都魂不守舍。放學鈴聲一響,他抓起雨傘衝出了教室,直奔那棵枯樹。
樹下,雨水匯成小溪。他撐著傘,仰頭望著上方在風雨中飄搖的鳥巢,內心天人交戰。周圍偶爾有打著傘的同學匆匆跑過,好奇或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妖怪總有妖怪的活法,就像人總有人的活法一樣。他對自己勸諫道,試圖壓下心中的衝動,轉身朝著校門的方向走去。
然而,那幾只雛鳥在風雨中哀鳴的景象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住了他的心。原本已回宿舍的他,竟又朝著枯樹的方向狂奔而去。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雨勢未減。校園裡空空蕩蕩,只有嘩啦啦的雨聲。他迅速攀上溼滑的樹幹,小心地將自己帶來的那把傘撐開,巧妙地卡在幾根粗壯的樹枝間,將鳥巢遮擋在傘下。
雨水噼裡啪啦打在傘面上,傘下的世界瞬間安全了許多。
做完這一切,彭飛羽鬆了口氣,一種成就和滿足感油然而生。他從樹上利落地跳下,穩穩落地,濺起一片水花。他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感覺自己像個在危難中拯救了弱小的英雄。
“哼,我真是帥……”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帶著點得意的自誇。
“你在這裡幹什麼?”
一個清脆又帶著疑惑的女聲,如同驚雷般在他身後炸響。
彭飛羽渾身一僵,得意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雨中,一個女生撐著一把醒目的紅傘,站在不遠處的小路上,正一臉好奇地打量他。
為什麼這種時候學校還有人?!巨大的尷尬和被撞破秘密的羞恥感,瞬間讓他臉頰滾燙。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脫口而出,“沒什麼!”隨即就想轉身逃走,只祈禱雨水夠大,讓對方看不清他的臉。
“等等!”紅傘下的腳步聲踩著積水追了上來,“你為什麼把傘插到樹上?”
“跟你無關!”彭飛羽頭也不回,腳步更快,只想儘快逃離這社死的現場。
“雖然,但是……”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種固執的探求,“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才對吧?那麼多的樹,你為什麼非要插到那棵樹上?好像,最近你經常在看那棵樹,是嗎?”
她像個甩不掉的影子,緊緊跟在後面。
“你怎麼知道?”彭飛羽猛地剎住腳步,聲音裡混雜著驚訝和被窺探的惱怒。女孩差點沒剎住撞到他身上,如此近距離之下,他終於看清了這張臉——好像是一個叫俞夏的同級生。
俞夏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傘柄在她手中微微轉動,甩出一串晶瑩的水珠。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明亮,裡面閃爍著一種迫切想要得到肯定答案的希冀光芒。
“那棵樹啊。”她一字一頓地說,“你也發現了那棵樹的與眾不同之處了,對不對?”
彭飛羽的心猛地一跳,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瞬間擊中了他。
難道她,也看得見?!
“你……?”彭飛羽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期待。
俞夏用力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那棵在雨中的枯樹,語氣肯定,“雖然別人都看不見,但是我知道,那棵樹……”
“你也看得見那棵樹上的鳥窩嗎?!”彭飛羽激動地搶在她前面說出了這句話,聲音因為找到了同類而拔高。他緊緊盯著俞夏,等待著她肯定的回答。
然而,俞夏的臉瞬間凝固了,轉而變成了一種純粹的困惑,“什麼鳥窩?”
這反應,如同一盆冰水,將彭飛羽心頭剛剛燃起的,誤以為找到同類的希望之火徹底澆滅。
他腦中理所當然得出了結論,語氣變得冰冷而嘲諷,“哦,原來你指的是那種與眾不同啊?一棵禿頂的樹,確實挺與眾不同的。”
說完,他不再看俞夏臉上那同樣升起的失落,決絕地轉過身。這一次,她果然沒有再追上來。
然而,就在他走出幾步時,一個混合了雨聲的喃喃自語,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他的耳膜,卻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為什麼就沒人能看得見呢?那明明就不是枯樹呀……”
彭飛羽的腳步,如同被釘子釘在了原地。他猛地回頭,看向那個依舊站在雨幕中撐著紅傘,略顯孤單和沮喪的身影。
那句話,她看不見鳥窩,但她看得見那棵樹真實的繁茂!
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聯結感,在冰冷的雨夜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