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硯秋吹滅煤油燈,透過門縫往外看——月光下,王師傅的藍圍裙角剛閃過東廂房的窗戶,片刀的金屬反光在牆根兒晃了晃,轉瞬就消失在夜色裡。
許硯秋蹲在雜物間的門檻上,手指無意識摳著牆皮。
凌晨的露水打溼了褲腳,可他盯著院兒裡那盞搖晃的路燈,後背卻冒起一層冷汗——方才巡夜的李大爺說,王師傅天沒亮就帶著三個穿白圍裙的老廚子去了廠辦公樓,手裡還攥著卷得方方正正的信紙。
\"準是告黑狀去了!\"許大茂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皮夾克拉鍊依舊敞著,紅秋衣在晨霧裡晃得人眼暈,\"昨兒我瞅見王師傅蹲食堂後窗,跟老周頭說什麼'毛頭小子亂改老方子,要壞了國營食堂的規矩'。
秋子啊,這回你可得栽......\"
\"許哥,您這皮夾克該換了。\"許硯秋突然抬頭,笑得見牙不見眼,\"紅秋衣配藍褲子,跟廠門口賣烤白薯的張大爺一個配色。\"
許大茂的嘴立刻癟成顆酸杏,罵罵咧咧跺著腳走了。
可等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槐樹林裡,許硯秋的笑容也跟著收了——系統方才\"叮\"地響了聲,新任務跳出來:【贏得五位員工聯名支援·傳統與創新】,失敗懲罰是\"一個月內不得參與選單制定\"。
他摸著兜裡被體溫焐熱的青瓷瓶,那是四川醬肉的秘方,指尖微微發顫。
\"秋子!\"
劉會計的大嗓門兒從食堂門口炸響。
許硯秋抬頭,就見財務科老劉夾著個磨得起毛的公文包,額頭上掛著汗珠:\"王師傅他們找了劉主任,說你往菜里加什麼'亂七八糟的香料',壞了'國營食堂的根兒'。
劉主任讓我來問問......\"他壓低聲音,\"你那醬肉方子,真沒動老祖宗的規矩?\"
許硯秋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昨兒傻柱蹲在灶前,說\"七六年在四川支農偷學醬肉\"時發亮的眼睛;想起趙嬸舀湯時多給的半勺,想起老張頭舉著飯盒喊\"三塊\"時的笑臉。
他忽然攥緊了圍裙帶子,指節發白:\"劉叔,您今兒晌午來打飯,嚐嚐新燉的蘿蔔牛腩——加的是我從《齊民要術》裡翻出的山胡椒,算壞規矩麼?\"
劉會計愣了愣,突然笑出滿臉褶子:\"成,叔信你。\"他拍了拍許硯秋肩膀,公文包\"啪\"地磕在門框上,\"我這就去跟劉主任說,員工嘴裡的味兒,比老本子上的字金貴!\"
等劉會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許硯秋猛地衝進食堂。
案板上還擺著半盆揉好的面,面盆邊沿沾著傻柱的指紋——師父總愛用食指戳麵糰試軟硬。
他翻出抽屜裡的毛邊紙,蘸著墨汁\"唰唰\"寫問卷:\"您覺得最近飯菜是否更好吃了?\"寫完最後一個字,筆尖在紙上洇開個小墨團,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秋子,發什麼呢?\"陳姐拎著鋁飯盒晃進來,藍布衫袖口沾著機油——她男人是機修組的,總愛穿她的舊衣服上班。
許硯秋趕緊把問卷藏在身後,可陳姐眼尖,湊過來掃了眼:\"喲,調查啊?
我填!\"她從兜裡摸出根鉛筆頭,在\"好吃\"那一欄重重畫了個勾,\"上回你往紅燒肉裡擱山楂,我家那口子說比他娘做的還香!\"
\"陳姐!\"許硯秋急得直搓手,\"這事兒......\"
\"怕啥?\"陳姐把鉛筆往他手裡一塞,鋁飯盒\"噹啷\"砸在案板上,\"王師傅總說'原汁原味',可他那回做的木須肉,黃瓜片厚得能當鞋墊!\"她扯著嗓子喊,\"老張頭!
李大姐!
都來瞅瞅秋子這問卷!\"
食堂裡的動靜像顆小炸彈。
機修組的老張頭端著碗湊過來,碗沿還沾著粥粒;副食店的李大姐剛卸完貨,花圍裙上沾著白糖;連平時最悶的鍋爐工老周都搓著黑手湊過來,指甲縫裡的煤灰蹭在問卷上,倒像蓋了個黑紅的戳。
\"我填!\"老張頭抓過筆,\"昨兒那醬肉,我老伴兒說比前兒少擱半勺鹽,正好!\"
\"我也填!\"李大姐把問卷按在飯盒蓋上,\"上回你給的醃蘿蔔條,我拿回家拌冷盤,鄰居都來問方子!\"
許硯秋的手在發抖。
他數著問卷上的名字:陳姐、劉會計、老張頭、李大姐、老周——剛好五個。
晨光照著紙頁上的墨跡,每個名字都像團小火苗,燒得他眼眶發燙。
\"秋子。\"
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菸捲兒味兒。
許硯秋猛地轉頭,就見傻柱倚在門框上,藍布圍裙搭在胳膊肘,手裡還攥著半根沒抽完的大前門。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問卷,掃過許硯秋髮紅的眼尾,又掃過窗臺上那瓶四川醬肉的秘方——瓶身被陽光照得透亮,像塊溫潤的玉。
\"師父......\"許硯秋喉嚨發緊。
傻柱沒說話。
他掐滅菸頭,彎腰撿起地上的問卷。
晨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把\"員工滿意度調查\"那幾個字吹得輕輕顫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成了花:\"秋子,把那山胡椒的方子再抄一份兒。\"他拍了拍許硯秋的肩膀,手上還沾著昨兒燉肉的油星,\"明兒早,咱爺倆兒去劉主任辦公室。\"
許硯秋看著傻柱轉身的背影,突然想起前兒夜裡那道閃過東廂房的藍圍裙角。
可此刻晨光裡,師父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是要把整個食堂、整個四合院都護在身後。
他低頭看向系統面板,任務進度條\"唰\"地填滿,成就點數\"+200\"的提示在眼前跳著,比晨霧裡的陽光還亮堂。
院兒裡的槐樹上,知了突然扯開嗓子叫了。
許硯秋深吸一口氣,聞見食堂飄來的粥香,混著陳姐身上的機油味兒、老張頭碗裡的粥香,還有傻柱身上那股子說不出來的煙火氣——這味兒,比任何秘方都金貴。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問卷,把五個人的名字仔細抹平。
窗外傳來許大茂的罵聲:\"紅秋衣怎麼了?
暖和!\"可許硯秋沒心思理他。
他望著傻柱的背影,突然覺得喉嚨發甜——他知道,等會兒去劉主任辦公室,師父準得拍著桌子說:\"要改規矩?
成啊,先問問咱四合院的嘴答應不答應!\"
劉主任辦公室的藤椅發出\"吱呀\"一聲。
王師傅的老布鞋尖抵著水泥地,把\"破壞傳統\"四個字磨得鋥亮:\"當年我跟著魯菜張師傅學廚時,他說'一料不對,滿鍋皆廢'......\"
\"王師傅。\"傻柱突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茶水濺在劉主任的《食堂管理條例》上,\"您說的魯菜張師傅,當年教您顛勺時,可教過您'菜是做給人吃的,不是供在祖宗牌位前的'?\"他抄起許硯秋塞過來的問卷,指節敲得紙頁嘩嘩響,\"陳姐說紅燒肉加山楂解膩,老張頭說醬肉少鹽正好——咱食堂是給工人開的,工人嘴才是金標準!\"
王師傅的山羊鬍抖了三抖。
他盯著問卷上老張頭歪歪扭扭的簽名,突然想起昨兒打飯時,老張頭端著碗繞開他的視窗,直奔許硯秋的灶臺。
喉嚨裡的\"規矩\"二字滾了兩滾,到底沒滾出來。
\"行,那就再試半個月。\"劉主任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傻柱泛紅的耳尖,又落在許硯秋攥得發皺的圍裙角上,\"要是投訴多過表揚......\"
\"保證比糖餅還甜!\"許硯秋搶著應下,被傻柱在桌下踹了一腳,疼得直咧嘴。
許大茂蹲在食堂後窗的煤堆裡,鼻尖沾著黑灰。
他看著傻柱和許硯秋勾肩搭背離開,掏出揣在皮夾克內袋的玻璃罐——裡面裝著從副食店順的普通黃豆醬,顏色跟許硯秋的秘製醬料差不多,就是少了股子讓人心癢癢的香氣。
\"讓你搶我風頭。\"他摸著後頸被許硯秋調侃紅秋衣時起的疙瘩,躡手躡腳撬窗而入。
灶臺上擺著六個青瓷瓶,標籤寫著\"魚香\"\"豆瓣\"\"香辣\",許大茂眯眼認準最右邊那個,快速擰開蓋子倒空,把自己的黃豆醬灌進去。
末了又往鹽罐裡多抓兩把,指縫裡的鹽粒簌簌落在案臺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明兒讓你嚐嚐'鹹得發苦'是啥滋味兒。\"他拍著皮夾克上的灰,臨走前還踹了下煤爐,火星子\"噼啪\"濺在牆紙上,燒出個小黑洞。
\"秋子!今兒的魚香肉絲鹹得能齁死耗子!\"
\"我家那口子說紅燒肉鹹得直灌水!\"
中午剛開飯,食堂就炸了鍋。
許硯秋繫著圍裙從後廚跑出來,正撞見陳姐舉著飯盒,裡面的肉片泛著可疑的白——那是沒炒出醬色的黃豆醬才會有的顏色。
他心裡\"咯噔\"一聲,轉身衝進原料庫。
六個青瓷瓶整整齊齊排著,最右邊那個的標籤微微翹起。
許硯秋捏起瓶子晃了晃,分量比平時輕;湊到鼻尖一聞,豆香倒是濃,可缺了半分山胡椒的辛辣、兩分糖稀的甜潤。
他掀開櫃底的紅布,摸出藏在裡面的備用醬料——這是他怕許大茂使壞,昨兒半夜偷偷多熬的。
\"陳姐!
老張頭!\"許硯秋扯著嗓子喊,\"都來後廚瞧熱鬧!\"他抄起鍋鏟往灶上一磕,\"今兒讓大夥兒看看,正常的魚香肉絲該是啥味兒!\"
油星子在鍋裡蹦躂。
許硯秋左手抓著備用醬料,右手顛鍋的動作比平時還利落。
醬色裹著肉絲翻出金邊兒,醋香混著姜蒜香\"轟\"地竄出來,把圍在廚房門口的人都勾得直咽口水。
\"嚐嚐?\"他把剛出鍋的菜往陳姐手裡一塞。
陳姐夾起肉絲剛咬下去,眼睛就瞪得跟銅鈴似的:\"哎呦喂!
這才是前兒那股子鮮溜兒勁兒!\"老張頭搶過飯盒挖了一大勺,腮幫子鼓得像倉鼠:\"王師傅那鍋準是被人下了藥!\"
許硯秋掃了眼縮在牆角的許大茂——他皮夾克的拉鍊沒拉,紅秋衣上沾著煤渣,活像塊烤糊的糖葫蘆。
晚霞把四合院的磚牆染成橘紅色時,劉會計摸黑摸到許硯秋的雜物間。
他往桌上一放搪瓷缸,裡面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明兒我帶紡織廠的老宋頭來,人家聽說你這醬料神得很,非吵著要來'考察'。\"他壓低聲音,\"你那秘方才是真寶貝,可得收好了......\"
許硯秋應著,低頭收拾灶臺上的配方本。
墨跡未乾的\"魚香醬:泡椒三斤、姜蒜各半斤......\"在臺燈下泛著光。
他剛把本子鎖進鐵皮櫃,就聽見窗外的槐樹葉子\"沙沙\"響——像是有人踩斷了根枯枝。
他踮著腳湊近窗戶,只看見許大茂家的後窗漏出一線光,映得牆根的野貓影子拉得老長。
(次日清晨,許硯秋掀開鐵皮櫃時,泛黃的配方本上多了道壓痕,像是被什麼硬物重重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