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會的熱鬧勁兒還沒散,許硯秋踩著晨光往四合院走,棉鞋底下的雪渣子咯吱作響。
他懷裡揣著給傻柱帶的糖炒栗子——師傅昨兒唸叨嘴饞,這玩意兒得趕早市頭鍋的才香。
剛拐過影壁牆,就見秦淮茹扒著自家院門框衝他招手,藍布圍裙兜著半碗紅棗,髮梢還沾著粥粒:“小許!快來喝碗熱乎的臘八粥,我特意多放了桂圓。”
許硯秋腳步一頓。
要說這院裡最會打秋風的主兒,賈家排第二,秦姐絕對不搶第一。
可昨兒晚他幫著哄棒梗學扭秧歌,小傢伙攥著他衣角直喊“秋哥再玩會兒”,倒讓他對這母子多了幾分軟和心思。
“得嘞!”他把栗子往懷裡捂了捂,“我先把這給柱子哥送去——”
“哎哎哎!”秦淮茹急得直襬手,腕子上的塑膠鐲子叮噹響,“柱子剛被二大爺叫去修煤爐了,說晌午才回。你快來,粥都咕嘟出香味兒了!”
話音剛落,一股甜糯的米香裹著棗泥味兒撲過來。
許硯秋喉結動了動——他打小沒媽,最饞這種帶著煙火氣的熱乎飯。
腳底下不自覺就往賈家走,跨門檻時還不忘把栗子塞進門墩兒後頭的磚縫裡,防著棒梗這小饞貓偷摸扒拉。
堂屋裡,棒梗正蜷在炕頭抽鼻子,小臉兒紅得跟煮爛的山楂。
許硯秋剛坐下,秦淮茹就端來大海碗,粥面上浮著層金黃的油花兒,還撒了把桂花:“趁熱喝,我擱了八樣米呢。”
“謝秦姐。”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餘光瞥見炕沿兒上擺著個粗瓷壇,壇口沾著星星點點的蘿蔔絲。
賈張氏正蹲在灶臺邊撥拉蜂窩煤,銀鐲子撞著爐鉤子哐當響:“那是我昨兒送的醃蘿蔔,脆生著呢!”
“要說這蘿蔔……”秦淮茹搓了搓手,聲音突然低下來,“棒梗自打吃了您送的,就開始打噴嚏,夜裡咳得睡不著。我琢磨著是不是……”
“啥?”賈張氏“騰”地站起來,爐鉤子“噹啷”掉在地上,“合著我大冷天兒醃三天蘿蔔,倒成害人精了?我賈家的罈子比國營食堂的還乾淨!”她叉著腰往炕邊湊,銀鐲子蹭得粗瓷壇直響,“你當我樂意送?要不是看棒梗那小身板兒——”
“奶!”棒梗吸著鼻涕坐起來,“我就是凍著了……”
“你懂個屁!”賈張氏拍得炕沿直顫,“我醃蘿蔔那年頭,你媽還穿開襠褲呢!上回三大媽吃了直誇‘比醬菜廠的還香’,怎麼到你們這兒就成毒藥了?”
許硯秋低頭喝粥,碗沿兒遮著嘴角——他早瞧出不對勁兒了。
昨兒晚會賈張氏擠在觀眾堆裡,眼睛直往他裝道具的箱子瞟,後來亮片背心少了顆珠子,準是她順的。
這會兒又急赤白臉護著醃菜,保不齊真有貓膩。
“叮——檢測到鄰里矛盾升級。”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觸發【鄰里和諧·真相只有一個】任務:查明醃蘿蔔是否存在問題,促成雙方和解。獎勵:生活智慧LV.2(觀察力+15%,邏輯推理速度+20%)。失敗懲罰:連續三日清晨五點掃全院,附帶‘今日最佳清潔工’廣播通報。”
許硯秋手一抖,粥差點灑在褲腿上。
他趕緊低頭扒拉粥,喉嚨裡含糊應著:“賈奶奶您消消氣,秦姐也是心疼棒梗。要不我去廚房看看罈子?我奶以前醃菜總說‘罈子要是悶著氣,菜就該變味兒了’。”
“看就看!”賈張氏梗著脖子往廚房引,“我這罈子可是從老家帶的,釉子厚著呢!”
廚房不大,水泥檯面上擺著幾個陶壇,最裡頭那個貼著“冬蘿蔔”的紅紙標籤。
許硯秋裝模作樣敲了敲壇壁,突然蹲下身:“哎奶奶,這罈子底下怎麼有層白霜?”他伸手要掀壇蓋,賈張氏趕緊去攔:“別碰!那是……那是鹽霜!”
蓋子掀開的瞬間,一股刺鼻的酸味混著股怪味兒衝出來。
許硯秋皺著鼻子後退半步——這味兒不對,像極了他上次幫王大媽修燃氣灶時漏的煤氣,可更衝。
他摸出手機,裝成看時間,悄悄開啟“老瓷缸醃菜秘方”APP。
攝像頭掃過壇口的瞬間,螢幕“叮”地彈出警告:
【檢測到亞硝酸鹽含量超標2.3倍!
過量食用可能引發頭暈、咳嗽等症狀,建議立即停止食用。】
許硯秋指尖在螢幕上快速劃拉,假裝看天氣:“奶奶,您最近是不是往罈子裡多擱了鹽?我奶說鹽放多了,醃菜容易‘發燥’。”
“瞎說!”賈張氏揹著手直往後縮,銀鐲子蹭得門框吱呀響,“我按老方子,十斤蘿蔔二斤鹽……”
“秦姐!”許硯秋突然提高嗓門,“您來看看這罈子底兒,是不是有層白毛毛?”
秦淮茹從堂屋探進頭來,正瞧見許硯秋指著壇壁上若隱若現的黴斑。
賈張氏的臉“刷”地白了,剛才還拔高的嗓門兒洩了氣:“我……我昨兒瞧著好好的……”
許硯秋把手機往兜裡一揣,心裡已經有了譜。
他轉身衝賈張氏笑:“奶奶您別急,我奶說醃菜長白黴不打緊,用滾水燙燙壇沿兒,再擱把花椒就能壓下去。回頭我幫您重新倒騰罈子?”
賈張氏張了張嘴,銀鐲子不響了,倒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孩子:“那……那成。”
堂屋裡傳來棒梗的咳嗽聲,秦淮茹皺著眉摸他額頭:“這孩子燒得更厲害了。”
許硯秋低頭抿了口粥,粥已經涼了,可他心裡熱乎得很。
等會兒得去藥鋪買包小兒止咳顆粒,再把手機裡的檢測結果給秦姐看看——但不是現在。
他得讓賈張氏自己先鬆口,省得老太太面子上掛不住。
“對了奶奶,”他轉身把空碗遞給秦淮茹,“您那罈子要是重新醃,我這兒有從《烹飪大全》上抄的秘方,保準醃出來的蘿蔔又脆又香。”
賈張氏捏著銀鐲子的手鬆了松,嘴角動了動沒說話,可眼神已經軟和下來。
許硯秋彎腰撿爐鉤子,瞥見門墩兒後頭的糖炒栗子還在,心裡突然冒出個主意——等會兒把栗子分給棒梗幾顆,再跟賈張氏說“小孩兒吃甜的化痰”,保準能把這事兒圓過去。
他拎著爐鉤子往外走,陽光正透過窗欞照在醃菜壇上。
手機在兜裡震動,系統提示音輕得像片兒雪花:“任務進度:20%。請繼續收集證據。”
許硯秋摸了摸兜,檢測結果的截圖還在。
等棒梗喝了藥睡踏實了,等賈張氏把罈子刷乾淨了,等秦姐的眉頭鬆開了——那時候,再把真相攤在陽光底下。
許硯秋蹲在灶前把爐鉤子擦得鋥亮時,棒梗的咳嗽聲突然拔高了八度。
秦淮茹急得直搓手,伸手去摸孩子額頭,指尖剛貼上就縮回:“燙得能煮雞蛋了!”
賈張氏原本還梗著脖子盯著醃菜壇,這時候腿肚子都開始打顫,銀鐲子在圍裙上蹭出一片白印子:“那啥……要不我去衛生所叫大夫?”
“先別急。”許硯秋把爐鉤子往門後一掛,從褲兜掏出手機,螢幕亮度調到最暗,“秦姐你看這個。”
秦淮茹湊過來,就見手機螢幕上是張檢測報告截圖,紅框圈著“亞硝酸鹽超標2.3倍”幾個字,底下還配了行小字:“可能引發頭暈、咳嗽等症狀”。
她倒抽口冷氣,手指捏得圍裙直起褶:“這、這是棒梗咳嗽的原因?”
“我早上用手機查了個醃菜小軟體。”許硯秋故意把“軟體”兩個字咬得重,餘光瞥見賈張氏正扒著門框往裡挪,“不過奶奶這罈子看著不像是壞了老底子——您是不是最近換了泡菜水?我聞著味兒不大正。”
賈張氏的銀鐲子突然“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頭頂的白頭髮跟著亂顫:“換、換啥水啊……就、就是鹽……”
“鹽?”許硯秋蹲下來幫她撿鐲子,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她胳膊,“奶奶可別哄我,我奶說醃菜得用粗鹽,要是用了歪鹽——”
“工業鹽!”賈張氏突然拔高嗓門,又趕緊捂住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前兒個在廢品站後頭撿的,白花花的一大袋……我尋思著跟粗鹽一個味兒……”
院外突然傳來“咔嗒”一聲門響。
三大爺拎著鳥籠晃進來,藍布棉袍下襬沾著雪渣:“什麼工業鹽不工業鹽的?當這兒是化學實驗室呢?”
許硯秋趕緊起身把三大爺往屋裡讓:“您來得正好,賈奶奶醃菜用了撿的工業鹽,棒梗吃了咳嗽發燒呢。”
三大爺的鳥籠“咚”地擱在炕沿上,畫眉撲稜著翅膀直撞籠子:“工業鹽?那玩意兒能吃嗎?我當會計那會兒,廠子裡拿工業鹽擦機器都得戴手套!”他伸手戳賈張氏的肩膀,“你這是要命還是要臉?”
賈張氏的腰越彎越低,銀鐲子在手裡攥成個團:“我錯了……我就想著省倆錢兒……”
秦淮茹給棒梗餵了口溫水,抬頭時眼眶發紅:“奶奶也是疼棒梗,想給他改善伙食。算了,以後別再亂來了。”
三大爺還想再說,被許硯秋扯了扯袖子。
他瞥一眼縮在炕角抽鼻子的棒梗,又看看賈張氏快貼到地面的腦袋,到底嘆了口氣:“下不為例!明兒我陪你去副食品店買正經粗鹽,再把這罈子徹底消消毒。”
“哎哎哎!”賈張氏像抓住救命稻草,直點頭時後腦勺的簪子都晃歪了,“都聽您的,都聽您的……”
堂屋裡的緊張勁兒剛散了些,院門口突然傳來脆生生的吆喝:“小許!可算找著你了!”
王大媽裹著件大紅色羽絨服擠進來,脖子上的絲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昨兒看你幫著佈置晚會,那手腳麻利的!我們廣場舞隊正缺個編舞的,你這腦子靈活,來教我們跳新曲子唄?”
許硯秋想起上個月被拉去湊數,結果把《最炫民族風》跳成廣播體操的糗事,趕緊擺手:“可別,我這胳膊腿兒硬得跟凍蘿蔔似的,再把您老的隊伍帶偏了。”
“偏啥偏?”王大媽拍他後背跟拍西瓜似的,“就喜歡你這股子機靈勁兒!明兒早上六點,小公園老位置,不來我拎著保溫杯去你屋堵門!”
眾人正笑作一團,棒梗突然拽了拽許硯秋的褲腳。
小傢伙燒得臉蛋通紅,卻硬撐著從枕頭底下摸出個紙團:“秋哥,這是我在你藏栗子的磚縫裡撿的……”
許硯秋接過來展開,就見泛黃的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紅星路137號廢棄工廠”,背面還畫了個箭頭。
他心裡“咯噔”一跳——這不是前兒個幫聾老太太修收音機時,從老機箱裡掉出來的紙條嗎?
當時老太太唸叨“老同事留的”,他沒往心裡去,怎麼會出現在磚縫裡?
“秋哥?”棒梗揉著眼睛打哈欠,“你發啥呆呀?”
“沒、沒啥。”許硯秋趕緊把紙條塞進口袋,抬頭正撞進賈張氏欲言又止的眼神。
老太太指了指門墩兒後頭:“栗子我給你收好了,沒讓棒梗碰。”
“謝奶奶。”許硯秋衝她笑,手在兜裡把紙條攥出了褶。
走出賈家院門時,風捲著雪粒子打在臉上。
遠處傳來收音機裡的評書聲,“啪”地拍醒木:“上回書說到,那好漢尋著半張地圖……”
許硯秋摸了摸口袋裡的紙條,望著衚衕盡頭被雪覆蓋的老牆。
紅星路137號,廢棄工廠……他琢磨著等棒梗病好了,得抽空去瞧瞧——萬一是聾老太太的老同事留的緊要東西呢?
雪地上的腳印歪歪扭扭,像一串沒說完的話。
許硯秋把自己反鎖在雜物間的木門前,後脊樑還冒著寒氣。
窗縫漏進來的風捲著雪粒子,撲在他攥著紙條的手背上,涼得刺骨。
“怪了,聾奶奶的紙條怎麼會在我藏栗子的磚縫裡?”他蹲在炕沿上,把紙條攤在油膩的燈泡下。
泛黃的紙邊兒打著卷兒,鉛筆字的墨跡早褪成了淺灰,可“紅星路137號廢棄工廠”這幾個字卻像根細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跳——上回幫聾老太太修收音機時,老人家從機箱夾層摸出這紙條,唸叨著“老同事老婁頭說過,廠子鎖著要緊物件”,當時他只當是老人念舊,隨手收進了磚縫裡藏栗子的地方。
“難不成是棒梗翻找栗子時碰掉的?可賈張氏那眼神……”他摸著下巴,突然想起離開賈家時,老太太指門墩兒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