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寫滿了一天兼職帶來的明顯疲憊，眼皮底下透出淡淡的青色，微抿著沒什麼血色的嘴唇。
可就在門開的一剎那，她整個人像被一道電流擊中般定在原地。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羞怯和謹慎的眼睛猛地瞪圓，裡面映滿了跳躍的燭光、蕾絲桌布上巨大的蛋糕、牆上那些亮閃閃的星星和綵帶，還有一張張在燈光下含著溫柔笑意注視她的臉龐……顧北，宋佳琪，周姨，甚至還有跳起來拍著手、唱歌唱得最響的小萌萌。
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那目光裡只有純粹的喜悅和祝福，找不到一絲她慣常所恐懼的審視或冷漠。
她手裡還拎著那個裝著幾本舊參考書和教案筆記的帆布包。
那包沉甸甸的，邊緣因為使用頻繁而磨損發白。
此刻，“哐當”一聲輕響，包直直地從她失去了所有力氣的手中滑落，沉悶地砸在地板上。
裡面厚重的課本頂開了拉鍊口，散落出一角被熒光筆劃滿了重點的書頁。
歌聲在小小的空間裡迴盪，帶著溫暖的魔力。
林依楠呆呆地站著，胸口的悶痛如同海浪般一陣強過一陣地翻湧上來，死死堵在喉嚨口，噎得她喘不過氣。
呼吸變得灼熱而艱難，眼前的燭光暈染成一片模糊、顫抖的金色光暈，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像浸泡在了晃盪的水中。
“依楠姐！快點進來吹蠟燭呀！”
萌萌快樂地喊著，像一隻活潑的小鳥一樣跑過來，伸出小手就牽住了她冰涼的手指，試圖拉著她往裡走。
那孩子柔軟的、帶著溫熱的觸感，猛地灼穿了那片死死堵在林依楠心口、讓她幾乎窒息的堅冰壁壘。
“嘩啦”一聲。
壓抑了十幾年的冰層猝然碎裂，滾燙洶湧的淚水徹底決堤。
積蓄了太久太久的孤單和從未言說的渴望，在這一刻的燭光與善意前顯得那樣不堪一擊。
淚水根本不受控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洶湧地奔湧出來，迅速爬滿了她蒼白瘦削的臉頰。
她死死咬著發顫的嘴唇，極力想要憋住那讓她自己都感到無措和羞恥的嗚咽聲，喉嚨裡發出破碎不堪的、低啞的氣音，整個纖瘦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下一秒就會被激烈的情緒徹底撕裂。
從未有人給她點過蠟燭啊。
沒有人把她放在過人群的中心。
“傻孩子……”
周慧芳眼圈一紅，快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將顫抖的女孩一把摟進了懷裡。
那懷抱溫暖、寬厚，帶著廚房裡食物的暖香和母親般溫柔的氣息，是林依楠在夢境中都不敢肖想的依靠。
周慧芳拍著她的背，聲音也有些哽咽，
“好孩子，不哭，不哭啊……生日該高興才對！喏，蛋糕都等著你吹呢！”
感受到懷裡的女孩仍在拼命地抽噎，周慧芳心都揪緊了，她輕輕拍打著林依楠的背脊。
那單薄的肩膀在薄薄的工作服下劇烈起伏，能清晰地摸到硌手的肩胛骨。
“依楠姐，生日該笑笑呀！”
萌萌也擠到了林依楠身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有些笨拙又異常認真地擦著她臉上那些源源不斷的淚珠。
顧北默默俯身撿起了地上那個沉甸甸、沾了灰塵的帆布包。
看著她在小姨懷中哭得近乎失態的樣子，一股混雜著酸楚和溫暖的情緒堵在心口。
他拿起桌上紙巾盒遞過去。
宋佳琪的心口也微微有些發悶。
她沒說話，只是安靜地走近，拿起另一張紙巾，動作並不特別熟練地輕輕塞進了林依楠冰涼的手心裡。
在眾人關切的目光包圍下，那洶湧的淚水才漸漸從無法自抑的狂潮平息為悲傷的餘波。
林依楠胡亂地擦著臉上的痕跡，眼睛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但她終於抬起了頭，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開口：
“我...”
“謝謝你們。”
這是她有生以來，唯一一次、第一次鄭重地收到生日祝福。
“來，小壽星，”
周慧芳鬆開懷抱，溫柔地半推著還在抽噎的林依楠走向點著蠟燭的蛋糕，眼睛還有些溼潤，聲音卻已調整得輕快起來，
“蠟燭快燒完了！咱們得好好許個願！”
數字蠟燭橘黃色的火苗在奶油上方微微搖曳，閃爍著極其溫暖的光芒。
淚痕未乾的林依楠被眾人圍在小小的燭光圈裡，那光映在她溼潤的眼眸中。
蛋糕上堆疊的鮮紅草莓像是凝固的、甜蜜的心跳，上面還用奶油寫著林依楠的名字。
顧北就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
少年側臉映著燭火的暖光，輪廓柔和。
他安靜地注視著她，帶著某種她不敢深究的認真。
她慢慢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窗外都市的喧囂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模糊迴響，房間裡只剩下奶油和酒釀的甜香，只剩下蠟燭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響，只剩下身邊這些人呼吸的節律和她自己仍在努力平復的心跳。
她閉上那雙被淚水洗刷得異常清澈的眼睛，微微向前傾身。
合十的雙手冰涼依舊，緊緊抵在還在輕輕起伏的胸口。
蠟燭散發的溫潤暖意溫柔地烘烤著她被淚水濡溼的臉頰面板。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心臟的聲音無限放大。
那一刻，林依楠心裡那片漆黑一片的夜空，被誰用溫暖的手，輕輕點亮了一顆明亮的星辰。
而那星辰的中心，清晰地映著一個少年的輪廓——是顧北鼓勵的溫暖注視，是顧北默默遞來的紙巾，是他提議為她點亮的蠟燭。
願他得償所願。
願他一切順遂。
她默默地在心裡一遍一遍地祈禱著，那是她積攢了十九年所有的運氣和福分凝成的唯一信念：祝顧北考上最理想的好大學！一定！一定要考上！
然後，她俯下身，對著那十七年來終於為她而燃的燭光，深深地、慎重地吸了一口氣。
氣息飽滿了胸腔，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決絕。
她微啟唇瓣，用力吹出。
“呼——”
蠟燭在她的吹拂下齊齊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