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那個被他們視為魔神的年輕人,此刻,正悠閒地坐在自己那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一邊喝著北川瑤親手為他泡的頂級藍山咖啡。
一邊饒有興致地翻看著一份檔案。
這是由佐藤健司和山本毅,連夜為他整理出來的,關於這個世界,各大創意類綜藝的詳細資料。
畢竟他還答應明日海副局長,設計一個綜藝企劃。
而一個個看下去。
這些創意創新型別的綜藝節目,雖說不乏也有搞笑和離職的內容,但是和《超級變變變》也有著本質的差別。
“差不多,是時候了。”
野原廣志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世界奇妙物語》已經大獲成功,接下來,那就稍微牛刀小試一下,嘗試嘗試這個霓虹世界的綜藝企劃,倒是也不錯!
他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明日海的內線。
“副局長,是我。”
他的聲音平靜:“關於那個《超級變變變》的企劃,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要補充。”
……
與野原課室那昂揚的氛圍不同,巖田課室此刻死寂無比。
“吱呀——”
人事科的門被一位面無表情的女職員推開,她手裡拿著一迭檔案,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又冷漠的“噠噠”聲,像死神敲響的喪鐘,一下下地,精準地,踩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巖田課室,《暗芝居》第三季專案失敗,相關人員處罰決定。”
她沒有多餘的廢話,只是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冰冷語調,將一份份檔案,如同分發死亡通知單般,一一放在了每個人的桌上。
辦公室裡,只剩下紙張落在桌面上的,那細微的,卻又無比刺耳的‘沙沙’聲。
橋下一郎的身體,抖得像一片風中殘葉。
他顫抖著伸出手,那張薄薄的,卻彷彿有千鈞之重的a4紙,在他的指尖下,顯得如此冰冷。
他的目光,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掃過那上面列印出來的決定他命運的判決。
“……經制作局高層研究決定,鑑於橋下一郎在《暗芝居》第三季專案中,身為全權負責《暗芝居》製作的執行導演,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導致專案口碑崩盤,收視率暴跌,給電視臺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現決定,撤銷其副課長職務,並將其……調回關東電視臺,任……後勤部資料整理員一職。”
調回……關東電視臺?
後勤部……資料整理員?
“轟——!”
這個處罰決定就像是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橋下一郎的腦海裡,將他那早已被絕望與恐懼所佔據的理智,徹底炸得粉碎!
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冰冷的黑字,彷彿要將那紙張都盯穿。
關東電視臺!
那個他曾經拼了命想要逃離的地方!
那個他背叛了所有同僚與恩師,背叛了野原廣志,才換來一個東京電視臺課室副課長的地方!
現在,他竟然要被像一條垃圾一樣,被重新發配回去?!
還是去當一個連正式崗位都沒有的,最低賤的後勤部資料整理員?!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處罰了!
這是羞辱!是流放!是讓他,社會性死亡!
他可以想象,當他拖著行李,重新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時,將會迎來怎樣冰冷而又輕蔑的目光。
那些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同事,那些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前輩,還有……那個他一直視為恩師,卻被他親手背叛的鈴木清鬥課長……
他們會怎麼看他?
一個賣主求榮,最終卻被新主子一腳踢開的,可憐蟲?
一個機關算盡,最終卻落得個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
不!
這不公平!
一股混雜著屈辱與不甘的瘋狂,瞬間從他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抬起頭,趁著身旁那個同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搶過了對方手中的處罰名單!
“禁止巖田正男三年內晉升……”
“扣除其餘組員半年績效獎金……”
……
那一張張處罰決定,在他的眼前飛速閃過。
沒有開除,沒有降職,甚至連一個像樣的警告都沒有!
巖田正男,那個作為專案總負責人的罪魁禍首,不過是三年內不能升官!
而他,橋下一郎,這個被當成槍使,被推到臺前背鍋的“叛徒”,卻要為此付出整個人生的代價!
“憑什麼?!這憑什麼?!”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那聲音,尖利,而又充滿了絕望。
然而,辦公室裡,那些曾經的“同僚”們,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正在上演最後瘋狂的小丑。
“吵什麼吵?自己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
“就是,要不是你當初信誓旦旦,我們至於被扣掉半年獎金嗎?”
“趕緊滾吧,看到你就覺得晦氣。”
冰冷的話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將他那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捅得稀爛。
他想大鬧一場,想把這間辦公室砸個稀巴爛,想衝到高田俊英的面前,去質問他為什麼如此不公!
可是……
當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妻子那總是帶著幾分擔憂的溫柔臉龐,浮現出自己那才剛剛上小學的,八歲的兒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時……
當他想到那每個月如同催命符般的房貸與車貸時……
所有的瘋狂,所有的憤怒,都在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足以將人徹底吞噬的……絕望。
“嗚……”
他再也撐不住,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蹲在地上,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發出了壓抑而又痛苦的嗚咽。
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像一朵無聲綻放的,絕望之花。
沒有人安慰他。
也沒有人理會他。
他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孤魂野鬼,獨自品嚐著背叛所帶來的,最苦澀的惡果。
許久,他才緩緩地站起身,用衣袖胡亂地擦了一把臉,沉默地將自己那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一件件地裝進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紙箱裡。
橋下一郎彷彿是已經調整好了心態。
他抱著那個沉甸甸的,彷彿承載了他所有失敗人生的紙箱,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這間讓他從天堂墜入地獄的辦公室。
走廊裡人來人往。
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停下腳步。
也沒有一個人向他道一聲別。
他就像一個透明的幽靈,穿過那些曾經熟悉,此刻卻無比陌生的面孔,最終,消失在了電梯那冰冷的金屬門後。
銀色的低端款豐田轎車在東京的夜色中穿行。
車窗外,是這座城市光怪陸離的浮世繪,那璀璨的霓虹,像一雙雙充滿了嘲諷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個被城市拋棄的失敗者。
橋下一郎不想回家。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妻子那擔憂的眼神,更不知道,該如何去向兒子解釋,為什麼爸爸以後,再也不用去那棟氣派的大樓裡上班了。
他將車緩緩地停在了隅田川旁一條僻靜的小路上。
時間過了很久。
久到了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河水在晚風中,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冰冷的堤岸。
他趴在方向盤上,看著那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河水,那水面倒映著城市的燈火,卻又像一個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深淵,引誘著他,縱身一躍。
或許,跳下去,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沒有房貸,沒有車貸,沒有別人的白眼,也沒有……那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對家人的愧疚。
‘就這樣結束吧。’
‘結束了就一切都沒關係了。’
橋下一郎這麼想著,手,已經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車門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