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東·布瓦謝看了一眼這位以《牧神的午後》轟動法國文壇的詩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請吧,斯特凡·馬拉美先生。”
斯特凡·馬拉美微微一笑,站了起來:“我本來只是來找巴舍拉爾聊天的,沒想到看到了這麼一場‘大戲’——你剛剛說的‘凌遲’很有意思,雖然它非常可怕。
但是‘老衛兵’的靈魂確實在小說裡每一個他出現的場景裡被人們的言語、神情、態度,一刀又一刀地割著。上帝啊,這太殘忍了。
它們迭加、累積,最終導向那個在寒冬裡、在泥地上,用手‘走’來的身影——先生們,這就是最大的高潮,一種靜默的、累積性的毀滅。
這種結構的‘平淡’,恰恰是為了匹配生活本身殘酷的‘平庸性’!小說的張力,並非消失,而是內化、瀰漫在每一個看似尋常的瞬間!
這不是實驗的失敗,親愛的保羅,而是對‘情節’的一種拓展,它捕捉到了生命在時間流逝中,緩慢的、無聲的潰敗!”
斯特凡·馬拉美說到最後,不僅語句越發像詩歌,聲音也越發抑揚頓挫,彷彿是在朗誦。
說完以後,他又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回到座椅裡,一臉表達欲得到滿足的笑容。
包括萊昂納爾在內的所有人:“……”
讓詩人發言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加斯東·布瓦謝連忙咳嗽了一下,接著問道:“大家還有其他問題嗎?”
教授們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少見的、不蓄鬚的教授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索雷爾先生,你描繪的阿爾卑斯小鎮酒館氛圍非常‘真實’,老衛兵的細節也栩栩如生。
然而,根據我們的瞭解,你雖然是阿爾卑斯人,但你父親的工作不會讓你淪落到小酒館當夥計——既然你能透過中學會考來到索邦,相信也沒時間到小酒館裡借酒澆愁。
請問,你是如何獲得如此精準、尤其是關於底層勞工的行為細節的知識?這種‘真實感’從何而來?是道聽途說?還是……豐富的想象力?或是借鑑了某些我們未曾讀過的、更底層作者的觀察?”
萊昂納爾聞言抬頭仔細看了對方一眼,只見這個教授大概五十多歲,肥胖的臉上掛著傲慢的笑容,眼神裡是藏不住的輕視。
這個問題才是今晚所有質疑中最尖銳,也是最惡毒的一個,它指向了一個難以自證的方向。
萊昂納爾只在索邦偶爾見過此人,卻沒有上過他的課,於是問了一句:“請問您是?”
胖子昂了昂腦袋:“埃內斯特·勒南,如果你明年還在索邦的話,就會上到我的課了。”
萊昂納爾點點頭,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勒南教授,您的問題實在太精彩了!”
埃內斯特·勒南一愣,沒想到萊昂納爾竟然會誇自己。
但萊昂納爾接下來的一句話卻直接讓他紅溫了:“您認為人的見識難以超越出身的侷限,就像人的胸懷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更加寬厚一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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