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爾收到加里布埃爾信的同時,身邊正擺著《費加羅報》。
頭版頭條就是:《神聖干預還是權力擴張?蒙泰利樞機巴黎議會發聲,呼籲賦予教會更大權力!》
這篇報道本身保持了《費加羅報》一貫的客觀風格,然而在字裡行間也透露出它的傾向性,即對教會擴權的擔憂。
甚至為此僅僅略微提及《頹廢的都市》的出版商是《喧譁報》,並未深入渲染。
這讓萊昂納爾稍微放心了一點,他寫《頹廢的都市》之初,就考慮過風險,在綜合了普法戰爭後教會勢力大規模退潮、法國共和制確定、自由主義思潮席捲歐洲等種種因素,才下決心鋌而走險。
沒想到的是由於《頹廢的都市》的暢銷,它竟然成為教廷擴權的藉口,上綱上線,這就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了。
吉貝爾主教和蒙泰利樞機雖然並沒有把小說當中的情色描寫作為支撐自己論述的重點,但是萊昂納爾知道這才是真正能挑動議員們敏感神經的一部分。
對教會本身的攻擊,《頹廢的都市》並沒有比《十日談》或者其後的作品更過分——即使更過分,大部分法國人也無所謂。
但是情色描寫就不同了,它關乎人們最基本的道德觀念。
以繪畫為例——愛德華·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在1863年剛剛被展出的時候,就被認為是褻瀆之作,因為畫面上出現了兩個衣著整齊的紳士和一個不著一絲的女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為什麼看慣了「裸體」題材的法國人會對這幅畫大加指責?因為過往此類題材多是依附於聖經故事、希臘神話、民間傳說、歷史典故……帶有神聖感或者罪惡感,人體被哲學化、宗教化了。
另外一種則是純粹的私人收藏,或者為妓院裡的妓女畫的廣告畫(後來被相機取代了),不登大雅之堂。
而《草地上的午餐》不同,它高度生活化,展示的是當時巴黎人的日常,畫中的人體不再具有哲學或者宗教的意味,尤其是兩個男士衣冠楚楚,更代表了一種反差和冒犯。
所以雖然都是人體畫,卻是展現了當時學院派和印象派之間涇渭分明的界限。
當年馬奈將這幅畫送到法蘭西美術院,希望能被選入當年度的「巴黎藝術沙龍」,結果被無情的黜落。
憤怒的馬奈與其他落選者集資在官方沙龍旁舉辦了一個「落選者沙龍」,並得到了拿破崙三世的批准,此後甚至成為一個常設沙龍。
這也代表著歐洲學院派繪畫的正規化與人們對繪畫內容的道德框架是從這幅畫開始被顛覆、被再塑了。
《頹廢的都市》的效果也類似於此。
歐洲歷史並不缺乏情色小說,但多數都在臥室那一畝三分地裡整活,內容無非是各種偷情;
《頹廢的都市》就不同了,它不僅將情色融入到日常生活當中,充分展現了人類在這檔子上能多富有想象力,甚至還綜合了謀殺與權鬥,簡直讓每個看過它的男人慾罷不能。
但這同樣挑戰了這個時代的道德底線。
所以有多少人愛它,就有多少人恨它——哪怕是表面上的恨。
萊昂納爾此刻非常猶豫,加里布埃爾這份催稿信,用中國人的話說就是一個“陽謀”。
原本剩下的3000法郎稿費是要等到《頹廢的都市》剩下部分全部完成以後才支付,現在他只需要完成第二部就可以拿到,看似佔了便宜。
這其中的風險也不言而喻——加里布埃爾現在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如果自己還貿然與他聯絡,怎麼能確定這不是一個陷阱呢?
萊昂納爾看著抽屜裡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頹廢的都市》第二部,陷入了兩難當中。
一個聲音在他腦中尖叫:“消失!馬上!放棄那3000法郎,放棄《頹廢的都市》的一切關聯,帶上抽屜裡那點積蓄,向學院請一個長假,隨便買一張去馬賽或者波爾多的火車票,躲上它兩個月,等風頭過去。
另一個聲音卻也在嘶吼:搏一把!加里布埃爾還在周旋,只要足夠小心,未必不能拿到錢!3000法郎可以支撐一年的體面生活,「復活節假期」馬上到了,法國的公務機關要癱瘓上兩個星期,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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