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帶著遊客穿過一間間密不透風的小房,介紹牆上懸著雨果親手書寫的詩句、掛毯、鏡面天花板,以及他曾躺過的藤椅。
“在這裡,他寫下了對拿破崙三世的詛咒,也寫下了對人類良知的希望。”這句話很有力量,但是管理員老先生的聲音卻帶著一種圓熟的疲憊。
萊昂納爾站在書房那扇朝海的大窗前,透過玻璃望出去,恍惚見到一個影子正伏案書寫,他的身後是一片飄動的海。
不是任何國家的疆域,只是大海本身。
莫泊桑走了過來,萊昂納爾低聲問他:“你說雨果先生是真的放逐了自己,還是借放逐逃避一切?”
莫泊桑一時語塞,只覺胸中有潮水湧動,無處可去。
他順著萊昂納爾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遼闊、動盪的大海,海鷗的鳴叫在風中顯得格外悽清。
過了好一會兒,莫泊桑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逃避?萊昂納爾,你太尖銳了……或者,你太年輕了,還沒被那山影完全籠罩。”
莫泊桑眼神複雜地看向那把空置的藤椅,彷彿能看到那個鬚髮皆白、目光如炬的巨人剛剛起身離開:“雨果先生太龐大了,萊昂納爾。
龐大到……像阿爾卑斯山橫亙在我們面前。我們這些後來者,無論朝哪個方向走,抬頭都能看到那覆蓋著永恆積雪的山巔。
他定義了什麼是‘偉大’,什麼是‘人道主義’,什麼是‘良心’!
一部《悲慘世界》就幾乎寫盡了人類可能有的崇高情感與巨大苦難——冉·阿讓的救贖,芳汀的悲慘,珂賽特的愛……”
萊昂納爾理解莫泊桑的感受。
一個文明出現一個藝術巨匠,對普通欣賞者來說是幸運,對其他藝術家來說卻未必——尤其是像雨果這樣長壽的藝術巨匠。
他只能輕聲安慰:“是啊,有時候,站在這片陰影下,會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我們汲水,卻總覺得自己的桶太小,水面倒映的永遠是他的影子。”
莫泊桑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他寫巴黎的苦難,我們還能寫什麼?他寫人性的掙扎與救贖,我們還能挖掘出什麼新的深度?他寫大海的狂暴與壯美,我們筆下還能翻騰出怎樣未曾見過的浪濤?”
甚至……連流亡都成了一種他專屬的、帶有悲壯光環的文學行為藝術。我們若再寫放逐,都像是在模仿他走過的路,拾他踩過的沙。”
萊昂納爾露出笑容:“所以左拉先生、福樓拜先生,還有你才選擇了‘自然主義’?
不用這麼沮喪——你剛剛說雨果先生是阿爾卑斯山?巧了,我來自那裡。
根據我的經驗,再高聳、綿延的山脈,都會有許多小路可以穿過它。是這樣嗎,艾麗絲?”
艾麗絲對雨果故居並無興趣,正百無聊賴間,忽然聽到萊昂納爾問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啊,阿爾卑斯山有許多大路、小路都可以穿過它——
萊昂,莫泊桑先生,你們是要去瑞士還是義大利?”
萊昂納爾和莫泊桑對視一眼,在艾麗絲、佩蒂疑惑的目光中,哈哈大笑起來。
。